Chapter 12怦然心動
真遇上讓自己怦然心動的那個,才會明白,之前所有的經(jīng)驗技巧,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白肆車開得穩(wěn)當(dāng),但臨安到盛澤本來就近,兩個小時后,三人就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前后行程都有歐騁安排,三個人也沒住賓館,直接住到了一處民居,青磚黛瓦,毗鄰湖畔,光看著就覺得很宜居。 鐘情對于這樣的建筑相當(dāng)熟悉,再加上在車?yán)镄菹⒘艘簧衔?,這時難得來了精神,跟在白肆后面就進了小院。 黎邵晨走在最后面,笑著說:“喂,你們兩個怎么搞得跟進了自己家一樣。” 進了主屋的客廳,地板、沙發(fā)、窗簾,收拾的一塵不染,電視機停在某個頻道,放得很小聲,茶幾上擺放著水果和蜜餞,幾顆大大的蘋果上甚至還帶著水珠,房間里卻空無一人。 白肆拿了個蘋果就啃了起來,整個人陷在沙發(fā)里站不起來:“大哥說了,來了這就當(dāng)?shù)阶约杭?。這里有人打掃有人做飯,你們盡管安心出去談生意,忙完了給我打電話,我開車過去接你們。” 鐘情也在沙發(fā)坐下來,伸手觸了觸桌上的茶壺,驚奇道:“茶還是熱的。” 黎邵晨見她那副稀罕樣,笑著道:“倒出來嘗嘗應(yīng)該正好喝?!?/br> 想來歐騁應(yīng)該是讓人算著他們抵達的時間準(zhǔn)備這一切,等他們到了地方,東西一應(yīng)俱全,人也都撤了,給三人留下完整的休息時間。鐘情忍不住嘆氣:“歐先生真是厲害。” 黎邵晨一挑眉毛:“這有什么!等下次他去平城了,讓你瞧瞧我怎么招待他的?!?/br> 鐘情笑著搖搖頭,沒有講話。拿起茶壺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茶。在他們這樣的人眼里稀松平常的事,放在她這樣的普通人身上,就成了受寵若驚。這就是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吧。 好在黎邵晨和白肆都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她如果一直緊張兮兮,倒顯得太沒見過世面。過了初時的不適,鐘情也漸漸放松下來,聽著電視機放出的背景音,一邊喝茶一邊休息。 黎邵晨看了眼手機,說:“跟a廠約定的時間在半小時后,大哥給在隔壁街訂了個雅座。” 鐘情立刻坐直身體,放下茶杯:“那咱們走吧?!?/br> 黎邵晨失笑:“那地方走過去用不了十分鐘。你這么著急干嘛?” 鐘情表情有點訕訕的:“我也是怕耽誤正事。” 更重要的是,歐騁和白肆這樣的做派,有點把她嚇到了。住著人家的度假小屋,喝著幾千塊一斤的茶葉,雖說是盡量讓自己放松,可整顆心怎么都有點靜不下來。 黎邵晨看出她的不自在,便說:“這附近我也沒來過,要不咱們四處走走?!?/br> 鐘情求之不得,連連點頭。 兩個人穿上外套出門,白肆剛好啃完一只蘋果。手機鈴響起,他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把電話接了起來:“大哥,嗯,都到了。他們剛走,把我一個人扔家里了?!?/br> 電話那端歐騁笑了一聲,低聲囑咐:“等他們生意談完了,你隨便折騰?!?/br> 白肆一撇嘴,突然又想起什么,說:“大哥,你這次非讓我跟著,是為了什么啊?” 他原本也想跟,但是為了跟著鐘情去她的家鄉(xiāng)逛逛,原本他還想帶上沈千秋一起,但歐騁事先有過叮囑,不能多帶人,而且一定要好好盯著黎邵晨和鐘情。 歐騁沉吟片刻,才說:“讓你看著你三哥,是讓他別犯傻。那個鐘情……畢竟是石路成一手栽培出來的,又跟石路成的未來女婿有些扯不清,這樣的人一路跟在邵晨身邊,我不放心。” 白肆聽得一愣:“可是哥……我看鐘情那女人心眼挺實在的,不像壞人啊?!?/br> 歐騁沉沉一笑:“壞人倆字寫誰臉上嗎?” 白肆一噎,又解釋:“我不是那意思。關(guān)鍵是我看我三哥這次……好像有點動真格的?!?/br> “所以才讓你跟著?!睔W騁吐字清晰,語調(diào)里含著一種決斷的意味:“正好不是要去她家里嗎?一路跟著看仔細了,有什么事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就給我打電話。” 白肆唯唯應(yīng)下來,掛斷電話,看著桌上整整齊齊擺著的三杯茶,心里無端有些憋悶。 轉(zhuǎn)眼一個下午過去,從茶樓走出來,天色已經(jīng)擦黑。鐘情和黎邵晨并肩走在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只覺得夜色無邊靜謐,不由深深呼出一口氣。 黎邵晨見狀便說:“折騰一下午,也是夠累的。四兒那邊已經(jīng)讓廚師做了好菜,咱們回去好好吃一頓,你今晚好好休息?!?/br> 鐘情擺了擺頭,說:“這不算什么。又是茶又是點心的,還有空調(diào)暖風(fēng)吹,條件已經(jīng)夠好了。” 黎邵晨端詳著她的側(cè)臉:“看你不太精神的樣子……” 鐘情吸了吸鼻子,側(cè)過臉朝他笑了笑:“可能是那房間太暖了,坐的時間久,人有點缺氧?!?/br> 黎邵晨點點頭:“也是?!彼粗娗榈难?,問:“這兩家廠子,你更偏向哪家?” 鐘情心里一早有了判斷,聽到黎邵晨這樣問,便如實說道:“兩家給出的條件,明顯是a廠要更好一些,他家派來的那位李經(jīng)理也會講話……” “但是呢?” 鐘情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家這位大老板不好糊弄,便笑著說道:“但是我覺得,表面上的條件好,不一定是真的好。a廠的優(yōu)勢主要在價格和速度,b廠雖然價格高,給出的制作周期也長,但他們拿來的料子確實更講究?!?/br> “哪家老板不喜歡東西做得又快又好?”黎邵晨瞇著眼睛笑道:“況且他們今天拿來的只是自家生產(chǎn)的一部分樣品,到時真正做起來,兩家也不一定差到哪去?!?/br> 鐘情觀察著黎邵晨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這個人狡猾得很,無論說什么,都那副笑瞇瞇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他說話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這么想著,她的語氣也有了遲疑:“可是一般樣品,都是拿自家最好的……” 黎邵晨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這么看好b廠,我看他們那位經(jīng)理很年輕,話也少,怎么就得了你的喜歡?” “他們的廠子興建沒幾年,規(guī)模不如a廠大,但我看他們以往的策劃書和冊子,走的一直是精品路線,我覺得這點與咱們更契合?!?/br>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走到院門口,黎邵晨停下腳步,點點頭說:“那好,明天上午,你聯(lián)系他們那位姓鄭的負責(zé)人,讓他們按照咱們的要求做幾份樣品看看。” 鐘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心,但還是很快點點頭:“好。” 一進院子,就見白肆站在院子中央,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著電話,見到兩人進來,忙壓低聲音:“那什么……三哥他們回來了,就不多說了。你晚上早點休息,記得吃藥。” 黎邵晨對此似乎見怪不怪,繞過他徑直往屋子里走。 鐘情落后一些,正迎上白肆看過來的目光,不禁微微一愣。 白肆卻已經(jīng)扯開一個笑容,說:“也不知道你們具體談到幾點,我讓廚子弄的火鍋,這邊天濕冷,冬天吃火鍋最舒服了?!?/br> 鐘情點點頭,難怪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說起來她到底跟白肆不算熟悉,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只能客氣地說了句:“你今天開了半天車,又忙著張羅晚飯,辛苦了?!?/br> 白肆跟在她后面往屋里走,正好跟房間里黎邵晨的目光對上,彎著嘴角笑道:“不辛苦不辛苦,這才哪到哪??!為了三哥跑腿我心甘情愿!” 黎邵晨已經(jīng)脫掉外套,見他那副乖覺的樣子,不禁笑道:“房間里暖和偏不呆,非要跑到外面凍著打電話,毛??!” 白肆道:“哎,就這么大個屋,我一個人呆著也挺無聊的,就到院子里溜達溜達。” 黎邵晨見鐘情還裹著大衣,鼻尖和眼睛都紅紅的,便說:“湯都燒開了,先過來吃吧?!?/br> 白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哎,沒人招呼我,我也厚臉皮地先吃了?!?/br> 黎邵晨睨了他一眼,唇角含笑:“東西都是你準(zhǔn)備的,還用我張羅你?” 白肆夾了一筷子羊rou放進辣鍋里,撇著嘴沒搭茬兒,過了一會兒又說:“哎,鐘情,我記得你感冒呢,所以讓他們弄了個鴛鴦鍋。我和三哥都能吃辣的,你隨意?!?/br> 鐘情連忙點頭道謝,見黎邵晨的筷子也是朝著那半邊辣鍋去的,便說:“謝謝,那我就吃白湯?!?/br> 黎邵晨聞言,看了她一眼,夾了兩朵香菇放到白湯里,也沒說話。 湯水燒得滾開,兩邊的菜和rou很快就飄了起來。黎邵晨拿了雙公筷,分別給鐘情和白肆各夾了一筷子,最后又往自己碗里添了些菜。 白肆見狀就笑:“哎,什么時候三哥也興用公筷了?” 黎邵晨白了他一眼:“吃著rou都堵不住你這張嘴?!?/br> 鐘情忙說:“不用這么麻煩。你們喜歡吃辣的,我喜歡吃白湯,也省得傳染你們感冒?!?/br> 黎邵晨看都不看她,夾了一筷子辣白菜到自己碗里,說:“你不想吃辣的,我還想偶爾吃點清湯鍋的換換口味呢。” 這一句話,倒把鐘情噎得沒話說。 白肆見狀,挑了挑眉毛,倒了杯啤酒,一口喝下去呲牙咧嘴。 黎邵晨看了一眼冒白霜的酒瓶說道:“大冬天又是火鍋又是冰啤酒,你不要命了?!?/br> 白肆一呲牙:“不是,這啤酒原本就在后面廚房放著,那邊溫度低,就這樣了。” 黎邵晨夾了一筷子送進嘴里,什么都沒說站起身,拎著酒瓶去了后頭。 黎邵晨一走,白肆這話匣子可打開了,一疊聲地問:“鐘情,你們今天下午談的怎么樣,順利不順利?” 鐘情微微猶豫,開口道:“兩個廠子都是歐總介紹的,自然都好。具體決定用哪家……或者再另擇其他的門路,還要看黎總的意思?!?/br> 白肆眼神深遠地瞥她:“你這是跟我打官腔??!” 鐘情有點尷尬:“黎總的心思,我確實捉摸不透……” 聽她這么一說,白肆倒是信了幾分,放下筷子,又有些得意:“那是,我三哥這幾年越來越厲害了。連大哥都說,三哥現(xiàn)在怎么也是能獨當(dāng)一面的人物!” 鐘情微笑,小口地吃著碗里的食物。她現(xiàn)在感冒還沒好,聞著火鍋的味道香濃,可東西吃到嘴里,都成了一個味兒,不免有些沒胃口。正有些發(fā)呆,就聽手機鈴響了起來,她拿出手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白肆一眼:“抱歉,我接個電話。”接著便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 白肆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瞇起眼睛,心里不禁多了幾分思量。 小院里,鐘情匆忙系上扣子,一面接通電話,就聽另一端傳來李茶雀躍的聲音:“鐘情姐!” 一聽到她的聲音,鐘情頓時想起上一次兩人在家中吃飯,李茶喝醉酒央求自己換工作的事,不由得有些內(nèi)疚:“李茶……對不起,最近事情很多,我一直沒能跟黎總提你的事……” 李茶的聲音聽起來毫不在意:“???噢那個事兒啊……那天我也是一時興起,你要不說我都忘了?!?/br> 鐘情一聽這話,不禁有些呆住了:“那……你不想來卓晨了?” “嗯嗯,我覺得先在星瀾干著也挺好的……而且我媽前些天也說,即便要換工作,也等拿了年終獎,過完年再說。而且現(xiàn)在我覺得在星瀾干著也沒什么不好?!?/br> 聽李茶的語氣,應(yīng)該這段時間做得還算順利,鐘情也為她感到高興,不禁笑著說:“看樣子,我們小茶也要迎來事業(yè)新高峰了!” 李茶在電話那端咯咯地笑,又說:“沒有的事。我就是一個胸?zé)o大志的,只是最近做得還挺順的,石星這些天一直沒在公司,全公司上下都松了一口氣呢!” 按照頭一天黎邵晨的說法,石星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到平城才對,鐘情不禁覺得有點奇怪??赊D(zhuǎn)念一想,石路成如今還躺在醫(yī)院,石星又是那樣的大小姐脾氣,回去平城卻不進公司,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更何況還有大老劉這個堅實擁躉,想來也不需要她一個嬌嬌女事事親力親為。想到這,鐘情問:“石總怎么樣了,還在住院嗎?” “好像已經(jīng)挪回家有幾天了?!彪娫捘嵌说睦畈栌行┥衩刭赓獾模骸拔衣犝f石總清醒之后,在醫(yī)院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把病房里的人都趕了出去。緊接著又說住不慣醫(yī)院,想回家,石家人就緊急辦了出院手續(xù),讓石總搬回家靜養(yǎng)呢。”李茶頓了頓,又說:“那天我爸爸還帶著營養(yǎng)品去看他了,聽我爸的意思,石總現(xiàn)在情況不大好?!?/br> 鐘情不由得揪緊了大衣領(lǐng)口:“怎么說?” 李茶壓低聲音說:“這話我爸不讓我跟外人說,我告訴你,鐘情姐你可就別跟其他人說了?!?/br> 鐘情連忙保證:“我不會的?!?/br> “我爸說,石總這次心肌梗的后遺癥挺嚴(yán)重的,半邊身子不聽使喚,臉歪了一半,話也說不利索,而且總是朝人發(fā)脾氣……” 鐘情捂住心臟的位置,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雖說因為石星和陸河的事,以及最近得知黎邵晨和石路成之間的昔日恩怨,讓她對于這位昔日一心輔佐的老總生出些嫌隙來,但石路成到底稱得上她事業(yè)道路上的一位伯樂。如果沒有從前石路成一路的點撥和提攜,也就沒有今天能夠得到黎邵晨真心賞識的鐘情。再聯(lián)想到她被石星任性地從星瀾開除之后,石總到底還是念著舊情,讓人把她應(yīng)得的那份工資和提成打了過來……鐘情沉沉呼出一口氣,嘆了一聲:“怎么會這樣……” 另一端的李茶也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又說:“鐘情姐……你現(xiàn)在,心里還有陸河嗎?” 鐘情微微擰起眉:“怎么突然提這個?” 李茶聲音細細,囁嚅道:“陸河他……鐘情姐,我……” 鐘情吸了一口氣,之前吃著火鍋時不覺著,這時倒覺得胃里暖和起來,口氣也不由得沖了起來:“有關(guān)他的任何事,我都不想聽。他以后愿意跟誰好,或者結(jié)婚或者發(fā)生什么事,都跟我無關(guān)?!?/br> 李茶在那邊輕輕“哦”了一聲,說:“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鐘情姐,我以后不提他了?!?/br> 鐘情苦笑道:“我今天說話也有點急,我知道你很關(guān)心我,所以才總是提過去的事?!彼銖娞崞鹁?,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好啦,我這邊還在跟朋友吃飯,就不多說了?!?/br> “鐘情姐,其實……” 身后吹拂過來一陣暖風(fēng),鐘情轉(zhuǎn)過身,就見黎邵晨端著一只碗站在門口,一雙褐色的眼瞳眸色沉沉,盡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光彩:“外面冷,你還感著冒,進來喝點熱姜湯。” “等回去我再找你,拜拜?!辩娗榇颐鞌嚯娫?,走向黎邵晨。 黎邵晨一手撐著門,讓她先經(jīng)過,而后才跟了進去。 飯桌邊,白肆吃得臉頰微紅,鼻尖冒汗,旁邊擺著一只冒熱氣的大碗。鐘情坐下來就聞見一股酒味,偏頭一看,果然那大碗里盛著黃澄澄的液體:“這是……啤酒?” 白肆有些玩味地一笑,朝著黎邵晨一努嘴:“三哥親自下廚煮的。不光我有,你也有?!?/br> 黎邵晨也坐下來,將手里的碗一撂。鐘情轉(zhuǎn)頭一看,就見面前的碗里黑乎乎的液體,里面浮浮沉沉著一些切得細細的姜絲:“這是……” 黎邵晨臉色淡淡:“姜絲可樂,專治感冒。” 白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朝著鐘情擠眉弄眼:“三哥盛情難卻,鐘情,你可得賞面子,把這一碗都喝了。” 鐘情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小碗,又掃了眼白肆面前的大海碗,嘴角抿出一絲笑。黎邵晨正巧瞥見,也跟著笑了起來,敲了敲碗邊道:“三哥可是很公平的,這么著,你們倆誰也別說誰,一人一碗,各自解決。” 白肆望著自己面前的碗,又后知后覺地摸了摸吃得圓滾滾的肚子,眼神有點發(fā)直:“三哥……” 黎邵晨也不搭理他,徑自低下頭吃著碗里的東西。 鐘情捧起碗來,嘗了嘗溫度,微微有些燙。但她也知道,這種東西還是趁熱喝最有效,便索性咕咚咕咚一口喝得見底。 黎邵晨用眼睛余光瞟到她的動作,唇邊的笑更深了些,一邊從旁邊的紙巾盒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鐘情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角,只覺得整個人從后背心到腳底心都熱了過來,額頭也跟著冒出滴滴細汗。她這次本來也不是流行性感冒,完全是前兩天喝醉酒后被夜風(fēng)吹的,這么發(fā)了一身汗出來,只覺得身體已經(jīng)松快了大半,張嘴一說話,連鼻音都淡了許多:“謝謝黎總?!?/br> 黎邵晨笑了笑,破天荒地沒有多說話,眼底寫著滿滿的成就感。 這次不光鐘情,連白肆都看直了眼,要說他這位三哥,可是想來不肯在嘴上吃虧的,只有他嘴巴厲害得把人氣死氣活的份兒,什么時候見過別人一句話把他說沒聲的??蛇@么看著,黎邵晨雖然不講話,臉上的神情卻是滿足的,他也就不好多說什么。 再看看鐘情,一碗姜絲可樂下了肚,臉色紅潤,唇色嫣然,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也確實讓人生不起來氣。這么看著,又想起下午時歐騁的叮囑,白肆咬咬牙,開口道:“鐘情,你剛剛在外面跟誰打電話,打那么長時間。要不是三哥叫你,這姜湯可就涼了?!?/br> 鐘情倒不覺得這有什么可隱瞞的,便照直說:“是以前公司的一個同事?!?/br> “星瀾的人?” “嗯?!辩娗橄肓讼耄终f:“原本她還想讓我問問黎總,看卓晨這邊缺不缺人手的。但剛剛我問她,又說暫時不想挪窩了,所以才多聊了會兒。” 黎邵晨的目光轉(zhuǎn)向她:“你說的是那個李茶?” 鐘情有點意外他還記著李茶這么個人,點點頭說:“對,就是她?!?/br> 黎邵晨點點頭:“李玉明的女兒。他家就這么一個獨生女,倒是放心放在星瀾那樣的地方。” 鐘情微微沉吟,過了一會兒才說:“她雖然家境好,人卻不嬌氣,還曾經(jīng)請我去家里吃飯。” 黎邵晨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又想起月前兩撥人在平城的高速路上偶遇,鐘情坐著的也是李茶家里的車,便說:“這么說來,你們兩個交情還不錯?” 鐘情想了想說:“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膽子也有點小,剛?cè)ス灸顷囎樱坪鹾懿贿m應(yīng)?!被叵肫鹨郧暗氖虑?,鐘情不由得垂下眼笑了笑:“一轉(zhuǎn)眼,她也能在公司獨當(dāng)一面了,時間過得真快。” 黎邵晨彎著唇笑道:“單純,膽小,不擅交往,這就是你對她的評價?” 鐘情被他問的一愣,凝神想了下才回答:“是啊。而且她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br> 黎邵晨端起手邊的水杯,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 白肆對黎邵晨的了解要比鐘情深得多,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鐘情肯定又說了蠢話,便在一旁敲了敲碗,問:“哎,那你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刁鉆了。兩個人相識才兩三天,鐘情對他能有什么了解:“白肆是個講義氣的人……”鐘情說出這句話,見白肆眼眸彎彎,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便又接著說道:“而且還很重情。” 鐘情這句話一說出來,白肆便是一愣,黎邵晨倒是噗地一聲笑出來。 白肆愈發(fā)尷尬,可鐘情說的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話,他也不好反駁,只能朝著黎邵晨嚷嚷:“三哥你笑什么!” 黎邵晨連連擺手,看那樣子,似乎被水嗆得不輕。 白肆眼珠一轉(zhuǎn),伸手指向黎邵晨:“那依你看,我這三哥是個什么樣的人?” 鐘情這次沉默的時間略微久了些:“黎總……睿智,胸襟寬廣,為人厚道,是成大事的人?!?/br> 每一句都是好話,白肆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黎邵晨聽了卻沒顯出多高興來。 飯桌上的氛圍一時間有些尷尬。電磁爐熄了,火鍋的湯水也安靜下來,只余幾縷輕煙飄過。 鐘情率先站起身:“時候不早了,那個……明天還要早起,我先去睡了?!?/br> 房間里只余黎邵晨和白肆兩人。白肆見黎邵晨的臉色靜靜的,可越是這樣,越說明他這位三哥心里不痛快了。白肆咳了聲,從兜里掏出煙和打火機:“三哥,來一根不?” 黎邵晨垂著眼皮,從煙盒里抽出一支,沒有講話。 白肆幫兩人點著了煙,也沒忙著抽,壯著膽子問了句:“三哥,在你心里,覺得這位鐘總監(jiān)是個怎么樣的人?” 黎邵晨哼了一聲,冷笑著說:“她?傻子一個?!?/br> 說完這句話,黎邵晨徑直把煙投進火鍋剩著的湯底里,起身也出了屋。 白肆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半天才納過悶來,狠狠吐出一口煙道:“一個比一個心眼多,說了等于沒說!” 他折騰一晚上,也沒套出一句有價值的話。一想到稍后給歐騁打電話匯報,對方那向來不陰不陽的態(tài)度,白肆打了個哆嗦,低喃了句:“當(dāng)雙面間諜這差事,真不適合我這么純潔的人?!?/br> 另一個房間里,合衣躺在床上的黎邵晨,一只手枕在腦后,另一只手掛在床邊,拇指輕輕地、反反復(fù)復(fù)捻過中指的第一個指節(jié)。沒外人在的時候,這算是他的一個習(xí)慣性動作了。過去總是抽煙,時間久了,那里會留下淡淡的黃印。到如今戒煙也有兩三年,那個印記漸漸淡卻無蹤,旁人已經(jīng)看不出了,唯獨他自己一直記著,總覺得那塊印記還在。心里有想不通的事情時,就會不自覺地摩挲著那塊皮膚。 說起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抽了,這幾天接連破戒,別人或許不覺得有什么,但他自己最清楚,從前那個吊兒郎當(dāng)無所畏懼的黎家三少,心里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擱進了個人,身上的擔(dān)子也在不知不覺間就重了。閑來無事時,連耍嘴逗貧的心情都淡了許多。 從前他親眼見證過摯友與昔日戀人生死糾纏,也不止一次地想象過有朝一日,自己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孩,會是怎樣一番心態(tài)??伤麤]想到,原來惦記上一個人的滋味兒,并不是一味的雀躍和快樂,心里固然有著不為人知的小小甜蜜,可更多的是無法預(yù)知未來的恐慌和沉重。 這世上有那么多癡男怨女,大概每個都曾經(jīng)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上一個人,卻沒有多少人能跟心愛之人白頭到老。究其根本,大概內(nèi)因外因各自有之。有的人是抵不住外來的艱辛,也有的人,最終敗給了自己內(nèi)心的軟弱。 黎邵晨微微瞇著眼,望著窗外那輪有些模糊的毛月亮,他記得前一晚和鐘情一起在臨安散步時,那輪月亮又大又圓.月色那么好,身邊相伴走著的那個人也那么好,可終究有著一臂之遙,想伸手把人納入懷中,兩個人之間卻仿佛隔了半幅山河那么遠。 他親眼見證過她的舉步維艱,也在她人生最難的時候伸出手去拉了她一把,或許在外人眼中,他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理由一步步走進她的人生??捎袝r男人和女人之間最遙遠的不是素不相識,恰恰是這樣介于上司和朋友之間的微妙不可言。更何況,大概在她那樣的老實人心里,他比其他男人還多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身份:恩人。 越是這樣冠冕堂皇,越是那么無法逾越。 在酒桌上鐘情給他敬酒那一刻,他在她的眼底清清楚楚看到了膽怯和畏懼。她膽怯什么,又畏懼什么?黎邵晨無比透徹地明白,她雖然有膽量在第一時間說出忠言逆耳的話,也會在旁人的提醒中萌生出不敢惹他生氣的恐懼來。也正是在那一瞬間,黎邵晨才發(fā)現(xiàn),他要的不是她的欣賞和感激,因為欣賞的背面是厭惡,而感激過頭了就成了壓力。 而他不想要這樣的距離和壓力,他想要的,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語,哪怕是對他痛快淋漓地咒罵;他想要她一個真心以對的笑容,哪怕那個笑容不比在外人面前那般恰到好處;可說到底,他想要的這些,她以下屬和朋友的身份給不了,唯一的路徑,就是兩個人水到渠成地走到那一步,以普通的男人和女人的身份自然相處。 可他已經(jīng)有些按捺不住了。 看到她為了別的男人紅了眼圈,聽到她為了不值得的人辯解,甚至在不知情地情況下發(fā)現(xiàn)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這些都讓他覺得難以忍受。向來自詡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精明老道的黎邵晨,突然覺得自己這么多年白活了??v橫花叢多年又怎么樣,真遇上讓自己怦然心動的那個,才會明白,之前所有的經(jīng)驗技巧,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想讓這塊璞玉在自己掌上綻放光彩,甘心被他收納入懷,他需要走的路,還長得很吶! 這一晚,有人在客廳轉(zhuǎn)圈發(fā)愁,有人在姜絲可樂的作用下酣然入夢,也有人,一手枕著頭,眼睛望著窗外的月,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