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覓坐在診室里的時候屏幕上已經(jīng)顯示出外面排的長隊，她掃過一眼便按下廣播音鍵，第一位病人應聲走進來。

    精神科不比其他科室，想要了解病人情況也沒有精密準確的儀器可以借鑒，全靠醫(yī)生望聞問切，才送走一位，蘇覓轉(zhuǎn)頭一瞥屏幕，就發(fā)現(xiàn)外面的隊伍變長了，她仰頭看了看天花板，認命繼續(xù)工作。

    看診到第三位病人的時候，隔壁的專家終于姍姍來遲，分擔了一半的壓力，她才覺得得到片刻的喘息。

    醫(yī)院的情況和當初院長忽悠她回國的時候說得一點都不一樣。

    不過也是蘇覓時運不濟，精神科原本三名專家，輪流坐診都綽綽有余，不巧的是年前有一位辭職，現(xiàn)在剩余兩位中年長的那位又因為身體情況請了長假，他們精神科的醫(yī)生是再沒有清閑可享了。

    日暮西斜的時候，蘇覓已經(jīng)在靠椅上坐得腰酸背痛，她揉了揉脖子，看到屏幕上的數(shù)字才松了口氣。

    只剩最后一位病人了。

    那人仿佛故意要與蘇覓作對一樣，播音鍵按下很久后才慢吞吞推開診室的門，蘇覓看到一抹黑色，緊接著門后露出一張麻木的臉。

    對，就是麻木。

    蘇覓看到那雙眼睛，第一感覺就是麻木，探尋的目光繼續(xù)打量，她在來人身上看到的也只有這兩個字，一身黑色衣服，與臉上的表情一樣僵硬毫無起伏。

    走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身上卻沒有與這個年紀相符的活力與朝氣，他走得很慢，一直垂著眼睛，似乎目光只落在地板上，在椅子上坐下后，才慢慢抬頭看了一眼桌子后的蘇覓。

    然后又緩緩垂下眼睫，盯著桌面。

    蘇覓道，“資料?！?/br>
    男人才將手里的紙頁放到桌上，她拿起來掃了一眼，江靳黯，男，二十歲，表格很干凈，除了這些什么都沒有，后面的心理選擇題他一個都沒有勾選。

    蘇覓皺了皺眉，她以前并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病人，但是江靳黯給她的感覺卻與以往所有的病例都不一樣，這個人眼底的麻木讓她心頭別扭，有哪里怪怪的，卻說不出來。

    她問，“為什么不填表格？”

    輕柔的聲音像微風吹皺水面，淺淺的，卻很好聽，與剛才那一聲平淡的資料不一樣，江靳黯聞言抬起頭來，卻也只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半響，他慢慢地說，“沒用?！?/br>
    精神醫(yī)生的直覺告訴蘇覓，眼前的病人問題嚴重，而他進門后所說出的第一句話更是讓她確定，這人患有輕度自閉，病上加病，是一種極不健康的心理狀態(tài)。

    這樣的人最難交流，而對于精神醫(yī)生來講，零溝通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

    她模仿著江靳黯說話的節(jié)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問，“你的困擾是什么？”

    這種相同的語速和語氣很容易使人產(chǎn)生安全感，這一次江靳黯比剛才好了一些，他抬起頭來，看著她慢慢說，“我總是想到過去的事，擺脫不了記憶，十分焦慮，不安?！?/br>
    那雙眼睛里依然只有麻木。

    這句話信息量很大，蘇覓斟酌了一會兒，繼續(xù)嘗試與他交流，但是她所問的問題都十分容易回答，只需要點頭或搖頭，十幾分鐘后終于建立起一點信任，江靳黯不再低著頭，而愿意直視她的眼睛。

    蘇覓這才開始進行開導，病人對于過去的反應很大，不愿意詳細描述，她只能根據(jù)自己所判斷出的信息來，蜻蜓點水，不往更深處去挖掘。

    因為在深度信任建立之前，過分的探究會使病人退縮。

    蘇覓點到即止，又聊了十幾分鐘，便拉過鍵盤開藥，片刻后她按下回車鍵，打印機發(fā)出輕微的嗡嗡的聲。

    她柔聲說道，“你不要擔心，配合治療，是可以好起來的，只是需要的時間或許會長一點，你要做好心里準備?！?/br>
    江靳黯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慢慢點了一下頭。

    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恰巧能夠說明病人的信任，即便微乎其微，這種改變卻讓蘇覓心里冒出一點一點的成就感，她微微一笑，把打印好的單子遞過去，“這是藥單，用法和用量都在上面，到二樓的藥房去繳費拿藥吧?！?/br>
    江靳黯看著她，沒有開口，也沒有動作。

    那眼神和他進來時沒什么不同，被蘇覓認為是他的常態(tài)，所以即使眼前的人毫無反應她也沒有感到任何異常，只是她不知道，江靳黯不肯伸手，不是因為動作慢，戒心重，而是因為他的右手袖子里，已經(jīng)露出匕首薄薄刀刃的一角。

    他的眼神未變，藏在桌下的手卻沒有停下動作，銀色的刀刃一點一點從袖子里露出來。

    蘇覓感覺到他的不對，卻只以為是他本身問題，所以對診療結束反應遲鈍，便笑著重復，“現(xiàn)在我們的聊天結束，可以去二樓藥房拿藥了，祝你早日愉快?！?/br>
    她把桌上的藥單往前推了推。

    身后的墻上折射出一點光亮，短小的匕首已經(jīng)從江靳黯袖子里露出大半的刀身，她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好無所覺，見江靳黯沒有反應，正要把藥單往他手里塞，門外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覓是在這間診室嗎？”

    “是這里，記錄顯示還有最后一位病人，陸總不如......”

    院長的話還沒有說完，陸天祁已經(jīng)推門走進來，他看見背坐著的江靳黯，對蘇覓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在墻邊的椅子上坐下，靜靜等她下班。

    跟進來的院長卻沒有做，站在他旁邊對蘇覓打手勢，意思是快點結束。

    蘇覓以為有什么重要的事，直接把藥單塞進江靳黯手里，“沒有其他大問題，先吃藥，一周后再來看情況。”

    那把匕首已經(jīng)被重新塞回袖子里，毫無痕跡，江靳黯捏住藥單，站起來就往外走，他的腳步和來時一樣很慢，路過陸天祁身邊時，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或許是他身上的氣質(zhì)太過特殊，陸天祁進門時就無法忽視這個病人，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錯開，江靳黯慢慢走出了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