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用‘巧’字是無法解釋的。

    “烏瑪絲，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任何一支隊伍, 毫不引人懷疑地留下那只水晶瓶，事后再憑借豐富的善后經(jīng)驗沖在最前面，收走它?！币捞m屏著呼吸說, “如果烏瑪絲是黑巫，那只水晶瓶是她釋放瘟疫的工具，那么她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地消滅一支又一支軍隊?！?/br>
    “還變成了沖鋒在一線的功臣?！被羧A德瞇起了眼睛，“屠魔者最終變成惡魔？”

    “這就是不能留一個活口的原因?！币捞m目光呆滯，“因為只有認識的人, 才能在別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潛到隊伍的正中央?！?/br>
    霍華德居然彎起了嘴角：“所以超自然力量的謎底揭開了, 不是眨眼就能移動到面前的吸血鬼伯爵?！?/br>
    依蘭攤手：“這件事在您這兒怎么就過不去了似的。”

    “你是怎么開始懷疑烏瑪絲?卡爾的？”霍華德好奇地問, “你很欣賞她。欣賞，往往叫人盲目?！?/br>
    依蘭思索了一下：“也許, 也該感謝巴比克大小姐?！?/br>
    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在離開莊園之前，她無意中聽到一個胖胖的貴族女孩說過一句話，正是巴比克評價烏瑪絲的話。

    “像烏瑪絲?卡爾那種最虛偽卑鄙的家伙，活該得到這樣的下場！我早就說過她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噢，你們難道都聞不到，她裙子底下全是腐爛苔蘚的味道嗎！”

    “偏見?！币捞m抬起眼睛望了望臺階上的市政大廳，“一開始，我就對巴比克抱著偏見。但是剛剛看到您給我的情報，見識了這位大小姐的利落果敢之后，我擯棄了偏見，試著……重新審視烏瑪絲。”

    “巴比克死了?！被羧A德說，“大廳里人太多，她不可能不被感染?！?/br>
    “是的?！币捞m的眼底閃動著熱淚，“也許她手中那把火銃上，全是自己的血?！?/br>
    這位被所有人認定驕縱跋扈的女官員，其實是一位真正的戰(zhàn)士。

    霍華德凝視著半敞的黑色大木門。

    誰也不知道，大公就在此時此刻，做出了一個影響深遠的決定。

    他擯棄了對女性的偏見，用另一種客觀的、公正的目光去發(fā)現(xiàn)她們，將她們擺在了與男性相等的地位去考量。

    ‘羅蘭?巴比克，雖然未曾謀面，但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你鮮活的影子?！捞m抿住了嘴唇，咽下心口泛起的酸澀。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被羧A德平靜地說，“黑巫很危險。先查清楚她的手段。”

    “嗯！”依蘭重重點頭。

    很快，整棟建筑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騎士們打開了所有的門窗，在臺階下的空地上隔離了一個小時，然后才接近人群。

    “表姐！”一個穿著淺綠裙子的少女飛撲到了烏瑪絲懷里，“對不起，表姐我錯了，我錯了，我沒敢去找巴比克，我躲回家里了。他們告訴我說，你以為我在里面，沖進去救我……嗚嗚表姐，都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在大家面前掙點面子，我真的沒想和你搶奈利亞，真的！只有你對我最好，只有你！”

    “好啦，沒事就好?！睘醅斀z摸著她的頭發(fā)，“露婭，以后我們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br>
    “巴比克真的死了嗎？”露婭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烏瑪絲嘆息，“她在最后，做了一個英雄，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露婭紅著眼眶，把下巴擱在了烏瑪絲的肩膀上。

    烏瑪絲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不遠處，響起一個悅耳又有些怯懦的聲音：“烏瑪絲……”

    烏瑪絲回頭一看，看見奈利亞被兩名侍衛(wèi)鉗住胳膊。

    “親愛的烏瑪絲，我知道自己錯了，請讓我用時間來證明一切！我發(fā)誓，我對你的感情是真摯的，絕對沒有半點異心！”

    “嗯，我相信你?！?/br>
    霍華德平靜地揮揮手，讓侍衛(wèi)放開了奈利亞。

    這對小情侶擁抱在一起。

    十分鐘之后，兩道高大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霍華德身邊，他們是霍華德剛才派出去的資深偵探。

    “報告長官，市政廳每一個角落都搜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水晶瓶。”

    霍華德?lián)]手讓他們退下。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什么樣的手段釋放瘟疫，貿(mào)然逮捕很危險?！彼麩赖匕櫰鹈碱^，“如何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先從她身上搜走那只水晶瓶呢？”

    依蘭聳肩：“也許只有她的男人可以?！?/br>
    霍華德挑了挑眉：“好提議。我這就把軍隊里最帥的小伙子們挑出來?！?/br>
    依蘭：“……”

    伊斯卡布里恢復(fù)了平靜。

    人們都知道，是巴比克家的大小姐當(dāng)機立斷封鎖了市政廳，這才避免了一場大禍。

    只是誰也不知道那位大小姐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件事，也許永遠也不會再有答案。

    “難怪我提起水晶瓶的時候，烏瑪絲慌得撕壞了身上的裙子，急匆匆地離開……”依蘭嘆息，“我們注意到了它，所以她不敢讓它留在市政廳被任何人看見?！?/br>
    “嗯。”

    “而且，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币捞m的黑眼睛里面發(fā)著光，“他們在撒謊！我是說，總督以及他的心腹在撒謊！他們送來的情報上面不是說黑巫身上都帶著黑瘟疫嗎？他們說黑巫根本無法俘虜，只能像對付那些黑尸一樣，將他們殺死之后就地焚毀，可是烏瑪絲身上根本沒有黑瘟疫！”

    霍華德非常認真地思考起來。

    終于，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依蘭望向他。

    霍華德的眼睛里結(jié)起了冰層：“從來也沒有什么黑巫大軍?！?/br>
    依蘭：“？”

    “呵，”霍華德冷笑，“如果烏瑪絲一直是用這樣的手段殺人的話……軍隊是白死的，國王不會發(fā)放補償，沒有軍費、沒有撫恤金，更沒有什么殲敵的獎賞。相反，總督以及他的心腹們，將會因為無能而被問責(zé)?！?/br>
    依蘭長長地吸了一口涼氣：“所以，他們需要一些無名尸體，來充當(dāng)‘黑巫大軍’！”

    “不錯。”霍華德捏住了額心，“放出假消息，利用假金礦，成功讓無數(shù)平民神秘失蹤，而且所有的人都在幫著坎貝爾掩飾那些‘失蹤人口’的行蹤。就算有人失蹤了太久，也不會有人在意的?！?/br>
    “不知道哪個軍師給他出的‘天才主意’?！币捞m憤怒地攥起拳頭。

    “真相如何，很快就有答案。”

    剛說到這里，只見一隊金甲騎士威風(fēng)凜凜地踏馬而來。

    騎士團長躍下馬背，將一份詳細的調(diào)查記錄捧到了霍華德面前。

    霍華德草草翻看了一遍，望向依蘭：“很不幸，我們完全猜中。比奇山的礦工與失蹤人口之間的數(shù)量缺口，與‘被殲滅的黑巫’大致吻合。”

    依蘭咬住唇，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霍華德揉了揉額角：“真是該讓學(xué)生大膽發(fā)言??！當(dāng)初給你的情報上就兩個數(shù)字——傷亡、殲敵。你都猜到傷亡了，怎么就束手束腳，沒想另一個可能？”

    依蘭面無表情：“用古老的東方俗話來說，您現(xiàn)在的行為叫做‘馬后炮’?！?/br>
    霍華德難得地大笑了幾聲，把依蘭帶到指揮所。

    “我會讓人嚴密監(jiān)視烏瑪絲?！彼掌鹆舜髦y絲手套的大手，“礦工的事情，該收網(wǎng)了。”

    這一夜，伊斯卡布里血流成河。

    霍華德并沒有驚動烏瑪絲。

    那天奈利亞供出比奇山假金礦的時候烏瑪絲也在場，她知道霍華德肯定會著手調(diào)查，現(xiàn)在有了調(diào)查結(jié)果，霍華德動手抓捕涉案的官員們，也在情理之中。

    審訊之后，發(fā)現(xiàn)霍華德和依蘭果然猜中了真相。

    當(dāng)初坎貝爾總督查不出瘟疫的原因，為了逃避責(zé)任，他編造了一支根本不存在的‘黑巫大軍’——反正見過黑巫的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同時故意用假金子把平民引到比奇山去挖礦，時不時捉走一批，作為‘黑巫預(yù)備役’。

    他帶兵追殺依蘭，就是因為一個小女孩無意中向依蘭透露了金子的事情。

    在依蘭之前，坎貝爾已經(jīng)處理過無數(shù)多嘴的外人了。

    坎貝爾死后，負責(zé)這些事情的人是副總督凱希，這個腦滿肥腸的家伙眼見事情敗露，急忙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坎貝爾的身上，聲稱自己清清白白。

    “沒有關(guān)系，”霍華德目光冷酷，“我的刑官會把你撈的油水一點點刮出來?！?/br>
    ……

    依蘭是在魔神大人的懷里聽到這些消息的。

    他趁著市政廳里鬧瘟疫的時候潛回了路易的馬車，天黑之后他帶著依蘭參與了霍華德的突襲抓捕審訊行動。

    依蘭能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些血糊淋拉的場面。

    是個純天然的暴力狂。

    “喂，白天你在附近吧？感覺到你身體的力量了嗎？”她小聲問他。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路邊的陰影里：“短暫出現(xiàn)過?！?/br>
    “時間？”

    “兩點半?！?/br>
    依蘭輕輕搖晃著絨毛：“瘟疫爆發(fā)的時間是三點。也就是說，只有在瘟疫開始感染的一霎那，你才能感應(yīng)到你的身軀……”

    他彎起了唇角：“不錯。”

    “秘密就在烏瑪絲的身上！”

    “出發(fā)?！彼陉幱爸屑菜偾靶校捯舯贿h遠地甩在了身后。

    他很快就抵達了烏瑪絲家的莊園圍墻外，他后退幾步，奔向圍墻，蹬蹬蹬就沖了上去，力竭之前一把抓住了墻頭，輕輕巧巧地翻進去。

    依蘭驚嘆不已——真是出神入化的做賊本領(lǐng)啊。

    她細聲細氣地嘀咕：“你這身手，連皇冠都偷得到吧？”

    “嗤，”他譏笑，“神明能看得上那種東西？”

    他落在了一堆郁金香中間，安靜地蟄伏，等待一列巡夜的侍衛(wèi)經(jīng)過。

    依蘭四下一看，發(fā)現(xiàn)這里的郁金香品質(zhì)實在很一般，連皇家墓園里栽的那些都比它們好上十倍。

    難怪在霍華德剛才的大清洗中，波及整個封地的廉政風(fēng)暴并沒有卷進卡爾家。

    屠魔者的后人守衛(wèi)著榮耀，沒有和那些貪官同流合污。

    “可是烏瑪絲為什么要做黑巫呢？”依蘭十分不解，“會不會被什么瘟疫之神控制了？”

    “你指的是瘟疫領(lǐng)主克爾蘇德拉？”他嘲諷地說，“偽神不能控制人類，只能控制畸形的爬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