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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還沒有善解人意到親自去詢問。假使李娟雅自己能說出口,他便聽,假使李娟雅自己都不敢開口,他就當不知道這回事,隨便幾句應付便是了。 劉蟬瞇回眼睛,躺在靠椅上,等李娟雅自己徘徊不定。 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既不炙熱也不慘白,和煦得發(fā)暖,叫劉蟬想和劉菊方一起閉眼安睡。 可惜他現(xiàn)在不能休憩,邊上還有個欲言又止的李娟雅等著。 于是,劉蟬在心中百無聊賴地數(shù)著一二三。他打算數(shù)到三十,李娟雅仍舊不吭聲,他便三言兩語敷衍回她。 “……太太,”就在劉蟬已經(jīng)默念到十二,李娟雅開了口。 “太太,我有一件事情想求您?!崩罹暄耪f。 劉蟬望去。 少見的,李娟雅仰起頭,視線徑直地與劉蟬相匯。 她不再憷憷,也不再躲閃,這是第一次,李娟雅與劉蟬直接對視。 也是第一次,劉蟬看見李娟雅這樣明亮清透的眼神。 在陽光的照射下,原本李娟雅深棕色的眼眸,透亮得好像有金光在流轉。 “哦?是什么事情?”劉蟬全然睜開眼,他饒有興趣地坐起身子,傾向李娟雅的方向。 劉蟬雙腿相疊,一手揣著劉菊方,一手撐在搖椅的扶手,托著自己的下巴,姿態(tài)還是與以往一樣的懶散。 可他的神色里卻少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 李娟雅在袖下的雙手緊了緊,她右手的大拇指狠狠地劃過左手手背,劃出一道血痕,想以此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太太……”她說,“太太,我還想要去念書?!?/br> 說罷,李娟雅又去窺座上劉蟬的神情。 劉蟬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嘴角噙著的笑甚至連弧度都與方才一模一樣。 “念書?”劉蟬重復了一遍李娟雅的請求。 李娟雅在心里給自己打氣,“是的,太太。我想求您允許我去念書。南國的南城便有女子大學,我可以在那處求學?!?/br> 劉蟬挑了挑眉。 他既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只又變換姿勢,躺回靠椅上。 那所女子大學,劉蟬也是略有耳聞,校風嚴謹,里面的女學生出身家庭除了南國里的高門外,基本都是進步派的子女,立場上倒是也與傅府相符。 “為何你突然想念書了?”劉蟬笑瞇瞇地問,“是府上待膩味了?” 李娟雅當然不敢這么回答。 她上一次與劉蟬見面,早就見過劉蟬的陰晴不定。 李娟雅立即搖頭,“不,太太,自然不是因為這!府上千好萬好,吃穿住行,無一不精巧,府上的太太們也對我友善照顧。我待著,比我的母家還好上數(shù)倍。” 劉蟬拉長聲音“哦——”了一聲。 聽不出他是滿意李娟雅這回答,還是不滿意。 “那你是為何想去繼續(xù)念書的?”劉蟬又問。 李娟雅看向劉蟬。 其實李娟雅一直很怕直視劉蟬。 劉蟬的目光,不同于傅芝鐘那樣有令人懼怕的壓迫。但于李娟雅而言,每當劉蟬將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她感到的是一陣詭秘的刀光劍影。 無形之中,李娟雅感覺自己從里到外,什么心思都被看個明白,整個人被剝落個干凈。 “太太……”李娟雅頓了頓。 若是其他人,多半都是找些理由作答。 可李娟雅不算聰明,卻也知道自己在劉蟬面前幾乎就是無所遁形。 “太太,我想要一直念書。我自幼時的夢想,就是念書,學習那些先進的東西,去幫助需要救助的人,救助……救助那些乞人、窮人、殘人……”她說,她望著劉蟬。 “如今入了府里。我亦知曉自己應當安分守己。這世道艱難,我的種種理想,不過就是癡念妄想……太太,我還是想要繼續(xù)念書,我想要念書——以后這人世間有哪處需要我的地方,我也能……也能站出來。”李娟雅說。 劉蟬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 他瞥向李娟雅,心中說無愕然,是不可能的。 劉蟬也沒料想到,一個高門出身,豐衣足食,說話都輕聲細語,甚至不敢直視他的女子,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以后這人世間有哪處需要我的地方,我也能站出來?!?/br> 劉蟬看進李娟雅的杏眼。 李娟雅的眼睛有些橢圓,不是四夫人沈氏那樣俏麗的圓眼,也不是二夫人郭芙亦那樣英氣的鳳眼,她的眼睛要說有什么特色,其實也并無,就是比尋常人清麗一些。 李娟雅的眼中沒了惴惴,沒了心驚膽戰(zhàn),剩下的是一片坦誠,劉蟬望進去,是一地的干凈。 劉蟬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李娟雅心中,確實就是這樣想的。 劉蟬暗自心道,也不知這李家如何教導的,居然教出了李娟雅這般的女子。 劉蟬看著李娟雅走了會兒神。 忽而陽光大閃,光線猝然大白,令劉蟬眼前空茫幾息——令人荒謬的,劉蟬竟在這猝白的陽光中,恍神覺得,他眼前的不是李娟雅,而是傅芝鐘。 年少桀驁的傅芝鐘,想做道士降妖除魔的傅芝鐘,說要匡扶時間正義的傅芝鐘。 幸而陽光也只大閃片晌,劉蟬恍惚少焉,光暈便歇了下去。 劉蟬便回過了神,他重新盯著李娟雅,壓下自己心中紛雜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