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蟬和傅芝鐘跨大門，兩邊是方形曲折的回廊?；乩炔⒉痪?，沒什么雕梁畫棟，就是幾根稍打磨過后的老木矗立在那兒，細(xì)看還能看見那些老木上的斷痕和細(xì)紋。

    云姨沒走迂回得回廊，她直接帶劉蟬和傅芝鐘穿過鋪著老石板的庭院，走到庭院的正中間。

    “今天你們來得匆忙，也沒帶香火，”云姨站在庭院正中的一口老鼎前。

    “小蟬，還有這位……先生，你們還是第一次來我們這個(gè)祠堂，就按著規(guī)矩朝這個(gè)鼎拜兩拜罷?！?/br>
    云姨說著指了指她身前那口圓滾的鼎。

    劉蟬看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祠堂布置的原因，庭院四周的回廊光線不太足，好像泡在了沉靜的漆黑里。唯有庭院正中的這口大鼎所在之處光照充沛，如同是四面八方所有的光都被吸引在這口鼎上似的。

    人站在鼎前，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厚重和明亮。鼎上鐫刻的那些字符盡管看不甚懂。

    但站在此鼎面前，腳板心感受著的石板的凹凸與光滑——那是歲月年邁的痕跡。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人心里很容易生出一種古樸、原始的崇拜感與敬畏感。那大概便是尋常人所說的，對(duì)先祖的崇敬。

    劉蟬也沒猶豫，拜鼎也不是大拜，就是對(duì)著鼎鞠躬兩次而已。

    拜完起身后，劉蟬便自然而然地挽上傅芝鐘，準(zhǔn)備進(jìn)祠堂內(nèi)部。

    但傅芝鐘卻輕輕拂開了他的手。

    在劉蟬有些訝異的注視中，傅芝鐘也對(duì)著鼎拜了兩次。

    站邊上的云姨見狀，心里很是滿意。

    看來這位先生還是很敬愛自己的妻子的，云姨暗道。

    她彎彎的眼在劉蟬身上停歇了幾息。

    畢竟劉蟬是男子，這輩子不可能有子嗣。云姨心里清楚，如劉蟬這樣的男子在后院里，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做丈夫、做老爺?shù)娜说膶檺邸?/br>
    眼下看見劉蟬的夫君是對(duì)劉蟬頗有敬愛的，云姨心中高興了幾分。

    她臉上的笑要明顯了很多。

    而劉蟬卻被傅芝鐘給嚇住了。

    若傅芝鐘真的是他的先生，那此舉也沒什么。然而問題是，傅芝鐘并非劉蟬的先生，而是劉蟬的老爺！

    劉蟬看著身邊神色始終冷淡的傅芝鐘，眼中的眸光閃了閃，他倒很想問傅爺這是做什么？

    但是云姨也在場(chǎng)，劉蟬不好直接出口。

    他欲言又止幾番，又是悄悄拿小拇指勾勾傅芝鐘的手，又是輕巧地拉扯一下傅芝鐘的衣袖，就是想引起傅芝鐘的注意力。

    可傅芝鐘巍然不動(dòng)。

    他似乎是存心要逗弄?jiǎng)⑾s玩似的，目不斜視地凝著正前方走路，好像一點(diǎn)也沒感覺到身邊劉蟬的作怪sao擾。

    跨進(jìn)祠堂的門檻時(shí)，傅芝鐘還停下拉了劉蟬一下，擔(dān)心他一不留神踩到高高的門檻上。

    劉蟬看傅芝鐘目光依舊漠然又坦蕩，完全沒有開口解釋什么的意思。

    劉蟬心里明白，若是傅芝鐘不想告訴他什么，那他永遠(yuǎn)都不會(huì)知道什么。

    于是，劉蟬只得安分下來，他只能按捺住心里的那點(diǎn)浮動(dòng)的思緒。

    “這兩個(gè)牌便是小蟬你的父母，”云姨拉下祠堂大桌上的蒙布，指了指左邊邊角的兩個(gè)連立的木牌。

    蒙布被拉起的一瞬，帶了些塵埃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在半空中。

    劉蟬上前看了看這兩個(gè)小小的木牌。

    左邊一個(gè)寫上的名字是“劉墩”，一個(gè)偏男性的名字，應(yīng)該是他的父親、右邊一個(gè)是“劉燕子”，應(yīng)該是他的母親。

    云姨一邊折疊蒙布，一邊和劉蟬閑聊，“小蟬，我給你說，你爹相貌可好了，是我們這幾個(gè)村都出名的美男子。小蟬你那鼻子眼睛都和你爹相像。你娘呢……是個(gè)勤勞本分的姑娘，她很愛你爹?！?/br>
    “是很愛，很愛的那種……”云姨低著頭，用手掌撫平手里折好的蒙布。

    她的聲音很輕。

    劉蟬半考在傅芝鐘身上，聽云姨說話。

    “這些事情告訴你，應(yīng)該也沒有關(guān)系，”云姨抬起臉對(duì)劉蟬笑了笑，“畢竟你都這么大了?！?/br>
    劉蟬眨眨眼。

    “雖然燕子很愛劉墩——也就是小蟬你爹，劉墩，但是村里人都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喜歡燕子。他似乎是掛念著哪個(gè)狐貍媚子，不過我也不太清楚?！痹埔陶f，“燕子和劉墩成親過后，劉墩就沉迷在了賭博和喝酒這些爛事里面?！?/br>
    “燕子為了填那些債，便隨著我一起去城里掙錢?！?/br>
    “這也是為什么，小蟬你自幼就是在那些地方長(zhǎng)大。我前面也說了，燕子是個(gè)老實(shí)本分的姑娘。她去掙錢，就是踏踏實(shí)實(shí)地做苦力，一點(diǎn)一點(diǎn)攢起來的那種?！痹埔绦χf。

    她的視線落在一旁寫著“劉燕子”的木牌上，神情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懷念。

    “小蟬，你娘是個(gè)好心的人?？恐约簰赍X，去還你爹的那些賭債賒賬不說，還籌錢想方設(shè)法去買院子里一些小孩的身，要他們?cè)谠鹤永镒鰝€(gè)打雜的、掃地的……有時(shí)候自己都吃不飽，我埋怨她幾次，叫她不要虧了自己。她總是嘻嘻笑笑，過了瞬息便忘得一干二凈?！?/br>
    云姨說，“她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姑娘了?！?/br>
    劉蟬聽著，心中微動(dòng)。

    他沒想過他的生母會(huì)是這樣的女性——吃苦耐勞、勤勉善良、樂于助人，或許她生得不貌美，可她卻是這亂世里難得的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