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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扮的小生,這青衣身子清瘦,面相儒雅,倒是有幾分古代才子的模樣。 “這生怎的與上次不一樣?”劉蟬向沈氏問。 他分明記得,以往這尚雅班做頂梁柱的生要魁梧一點。 沈氏聞言望向臺上的生,她思索片刻后回復,“這班里前一個生對我不太尊敬,我便叫人把他趕出南國了。” 她說得輕巧,語調間也都是和往常無異的溫柔。 劉蟬挑了挑眉。 沈氏口中那“不太尊敬”劉蟬大抵也能猜到是什么。左右不過是因著沈氏常去光顧聽戲,便以為沈氏傾心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兒。 “只是趕出南國了?”劉蟬有些玩味地問。 “自然是廢了條腿?!鄙蚴厦蛄丝诓栊Υ?。 劉蟬換了個姿勢,他漫不經心撫了一下自己大衣上的毛領,似是把飄落到毛領上的灰塵拂走,“那倒也是便宜他了?!?/br> “畢竟若是壞了傅府的名聲,那拿他的命,可能都不一定足夠抵?!眲⑾s掀開眼皮,眼里的冷光似無意,似有意地射向沈氏,“你說是不是?” 沈氏不慌不忙地含笑點頭。 “自然是這樣的?!彼f。 劉蟬的視線在沈氏身上凝了幾息,沈氏對著他依舊溫婉一笑。 片刻之后,劉蟬又挪開視線。 他看著戲臺上陸續(xù)出來的角,語氣冷淡,“你自己心里清楚便好?!?/br> “這些事情,你最好在我有所耳聞前處理了?!眲⑾s一手托腮,眉宇間散漫一片,“否則有些問題就不會這么簡單?!?/br> 沈氏微笑,“我明白的?!?/br> 她說。 在院子里,她雖是與劉蟬關系最好,但是沈氏心里清楚,若她真令有關自己的流言蜚語在南國大街小巷流竄,劉蟬處理起來也不會手軟。 戲臺上的小生已經起嗓開場。 沈氏瞇著眼睛傾耳聽。 事實上,比起這個較為年輕的生角,她還是喜歡原先那個生角的,先前生角的嗓音唱法還有臺風都與她的師傅很像。 他們都偏愛較為低沉喑啞的起音,每到高潮總要斷續(xù),如千軍萬馬陡然又被凝噎住一樣,聽得人心神驟緊。每每聽著戲,盯著臺上先前那位生角拈指,沈氏總是能想到自己的師傅。 早年她的拈指逗花,還是她師傅手把手教她的。 沈氏跟著臺上的花旦哼了兩句。 尚雅班那些戲劇曲目沈氏不說聽了千遍了,百八十還是有的。那些個樂譜、腔調、轉音,沈氏早就爛熟于心。 劉蟬對這些東西興趣不大。 他興致缺缺地嗑著瓜子,時不時掃一眼戲臺上賣力的青衣。 旁邊的秋貍不斷給他添茶水,增零嘴。 劉蟬本身就是個沒什么情cao的人。 這些咿咿呀呀從劉蟬的左耳進,也沒在他的腦里逗留,徑直便從他的右耳出了。 聽著聽著戲曲便走了神的劉蟬,在不知不覺間,又看向身旁頗為投入的沈氏。 沈氏每次聽戲時,不論是聽誰的戲,她的那雙杏眼總是明亮得晃人。明明她已經是三十有五的半老徐娘了,可因著她嬌美的相貌,和聽戲時那雙清亮的眼,總令她身上充滿一種少女的朝氣。 劉蟬注視著沈氏注視了一會兒。 “你在念你的家鄉(xiāng)?”劉蟬突然開口問。 沈氏回神,她轉頭面對劉蟬。 她眨眨眼,略有些圓的臉上流露出一股茫然來,不知道劉蟬為什么忽然問這樣的問題。 而劉蟬還凝視著她,等她的答案。 于是沈氏只能抿嘴想想。 “……倒也不是想家鄉(xiāng),”沈氏輕輕說,她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袖子,“六太太你也曉得,我自幼是被鎮(zhèn)上的梨園收養(yǎng)長大的,多少還是有些想里面的老師長輩的?!?/br> “不過是想念他們罷?!鄙蚴咸ь^,笑對著劉蟬。 劉蟬便問,“那怎的不去看他們?你所出的那所梨園也不算遠才對?!?/br> 沈氏回答,“早就死的死,散的散了?!?/br> 沈氏說完,閉口緘默起來。她不欲多數(shù)她所出身的梨園是怎樣死,怎樣散的。 人情冷暖,總是令人悵然若失。 劉蟬亦默了一瞬。 他的本意不是去提沈氏的傷心事。 劉蟬的手指不停地叩擊著座位的扶手。座位扶手上略有些粗糙凹凸的觸感,這實木之感順著劉蟬的指腹漫了上來,好像劉蟬的指尖落在了誰坑包不平的心上。 “我有時夜半難眠,總是聽你在庭院里吊嗓子?!眲⑾s岔開話題說。 “你唱的地方話我不甚清楚,不過挺好聽就是了。”他說,“我一直都還想問你,你老是唱的那話是什么意思?!?/br> 沈氏抿了下嘴,她的神色飄忽起來。 她望著不遠處庭院里那處窄窄的小河,臉上總是馨甜的笑容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隨著她的視線,她的思緒一塊遠去。 戲臺上的戲還在唱著,此時劇情已到了高潮,小生被冤枉,即將被發(fā)配邊疆,大喊惡人當?shù)?,蒼天不公。花旦在一旁哀哀,甩起長袖,掩面而泣。 一時間戲臺上唱起了悲離。 “那話的意思是——”沈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與劉蟬對視。 她對著劉蟬,仰月唇努力地重新綻出笑。 劉蟬聽見沈氏輕聲說,“小河依依,故鄉(xiāng)遙遙,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