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平淳笑道：“父親既已到了前線，又怎會將帥印落于他處？”

    王勇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丑兒說得一點不錯。

    曹先生道：“若天家想殺害邢侯，丑陽認(rèn)為將是何詭計？”

    邢平淳抿唇，而后釋然笑道：“自然是從身在永安為質(zhì)的我身上下手?！?/br>
    曹先生等人都默認(rèn)了，見少主從容之色，互視一眼，頗有贊賞。

    鄭二哥大驚，“平哥兒？”

    邢平淳道：“姨父不必驚慌，我自來了永安，就已做了準(zhǔn)備?！?/br>
    鄭二哥道：“你既已知兇險，不若想法子逃走。”

    邢平淳道：“我現(xiàn)下還不能走，一走天家就更有借口對付侯府，如今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王勇道：“丑兒且安心，侯爺定會讓你平安無事的！”

    邢平淳笑了，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

    事情果然如邢平淳所料，一日后永泰帝得知西犁來犯的消息，勃然大怒，在朝上問眾武將可有請纓，徐猛與洪泰同時請命，永泰帝還是欽點了徐猛為平西大將軍，率七萬兵馬前去應(yīng)戰(zhàn)。

    徐猛風(fēng)光地在永泰帝的親自餞行下去往前線河門關(guān)，戰(zhàn)火一連燒了大半年，燮軍接連吃了敗仗，西犁破了河門關(guān)，燮軍退守實南州，又被破城丟了州城。永泰帝雷霆震怒，洪泰再三請命，永泰帝仍不愿首肯。洪泰論輩份算是永泰帝的皇叔，并且慈安老太后還在世，洪家在朝中聲望很高，況且他還是邢慕錚舊部，永泰帝提防他比提防如今的邢慕錚更甚。

    前線連連敗退，朝中眾臣記起當(dāng)年力挽狂瀾的大功臣邢慕錚，紛紛上疏請旨封召邢慕錚率軍抗敵。永泰帝本想以邢慕錚臥病在床一事駁回，但他一時卻也想不其他人選。當(dāng)務(wù)之急，是保得大燮的土地不被蠻子搶占掠奪，他這皇帝才能坐穩(wěn)龍椅。

    永泰帝從未遇過這樣大事，又疑心太重，任何人的話都不能盡信，就連外公老徐國公的話，也因舅舅徐猛的敗仗而不信了。永泰帝心中慌亂，躲進(jìn)后宮，最受寵的淑妃是太后一手提拔上來的，聽他吐露苦水，竟替他出了個主意：“那邢慕錚既病中，便叫他去前線當(dāng)個軍師，教導(dǎo)徐將軍排兵布陣，圣上不就無后顧之憂了么？”

    永泰帝原就有這個想頭，一聽淑妃所言，愈發(fā)覺得可行。他也不召值夜大臣進(jìn)來商議，馬上讓人下旨，快馬加鞭送至玉州去。

    圣旨寫得冠冕堂皇，說是憂心邢慕錚病體有恙，不忍他上陣沖鋒，只是國難當(dāng)頭，便封他為定西御使，即刻啟呈前往邊境，助徐元帥破敵。

    叫堂堂前兵馬大元帥只當(dāng)個屁點大的御使，任由哪個元帥都暴跳如雷。邢慕錚讓人轉(zhuǎn)達(dá)送旨太監(jiān)，自己病重不堪重任，轉(zhuǎn)手將圣旨給燒了。

    吳澤聽說了此事，搖頭與侍從說：“燮國將亡矣。”

    錢嬌娘吃過戰(zhàn)爭的苦頭，她很是同情現(xiàn)下陷入戰(zhàn)火的平民百姓，只恨將領(lǐng)無用，也想讓邢慕錚去救大家于水火。但她知道邢慕錚又必須先拒此旨，否則依那多疑皇帝的性子，恐怕又要懷疑邢慕錚病重作假了。

    果然拒旨之事傳回永安，永泰帝很快又下了兩道圣旨，其中言語懇切幾分，并且還有邢慕錚不去他便是棄國不顧的意思，同時還送來一塊御使令牌，可約束元帥之命。

    邢慕錚這才“勉為其難”接了圣旨。

    那送旨太監(jiān)送了圣旨，笑瞇瞇與被錢嬌娘攙扶起身的邢慕錚道：“邢特使，圣上仁慈，怕您去了邊境記掛家里，便讓咱家接邢夫人上永安與小侯爺團聚，也好叫邢御使無后顧之憂?！?/br>
    第三百三十一章

    錢嬌娘掐緊了拳頭，皇帝這是想再加一個人質(zhì)么？這樣膽小自私的皇帝，她也算是開眼了。

    邢慕錚咳嗽道：“多謝陛下美意，只是如今我身患重病，一刻也離不得賢妻，還請公公轉(zhuǎn)奏陛下體諒?！?/br>
    “這……”

    錢嬌娘道：“公公，圣上為了侯府，可謂殫精竭慮，妾身感激不盡。只是夫君身子孱弱，又不肯讓他們近身，因而總是妾身服侍左右，妾身實在不能離了夫君半步！況且妾身以為，小兒平淳如今長大，他身為侯門之后，國難之時當(dāng)上陣殺敵，又怎能躲于永安當(dāng)縮頭烏龜，妾身正想請夫君奏明陛下，遣小兒回來與父一同出征?！?/br>
    “這可萬萬使不得。”這送旨太監(jiān)雖比不上招揮大太監(jiān)，但也是御前的明白人，否則怎會讓永泰帝派來玉州送旨。他自是明白邢平淳須是在永安哪里也不能去，這侯夫人也最好同去永安，天家心里才安生。只是不想這侯夫人不僅自己不愿去，反而還想把小侯爺也叫回來。

    “如何使不得？”錢嬌娘故意問。

    送旨太監(jiān)支吾片刻，“奴才以為邢侯與夫人惟有小侯爺一位嫡子，也無其他庶子，小侯爺還未成親，不曾傳繼侯府香火，怎能與侯爺一同上陣，萬一有個閃失……”

    邢慕錚重咳兩聲，送旨太監(jiān)忙跪下了，“侯爺恕罪，奴才斗膽妄言，不過是來前圣上與奴才如此說了一嘴罷！”

    “邢家之人身為大燮之臣，豈有先為自己盤算的道理？夫人所說正是我心頭所想，我這就讓人擬折子奏明圣上。”

    邢慕錚果然讓人寫了一封折子，叫人快馬加鞭送往永安。

    隔了兩日，有一人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了玉州。錢美娘大吃一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與邢平淳在永安的鄭木匠。

    “二哥，你怎么回來了？平哥兒呢，平哥兒怎么樣了？”錢美娘一面驚喜地迎接丈夫，一面急急忙地問道。

    鄭木匠高興打量著許久未見的妻子，“是平哥兒讓我回來的，他說玉州比永安更需要我?！?/br>
    “那他一個孩子在永安可怎么能行？”錢美娘急道。

    鄭木匠笑道：“不用擔(dān)心，平哥兒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小孩兒了，他是定西侯府的小侯爺，永安侯府的主人?！?/br>
    錢美娘有些訥訥，只不過短短半年，一個孩子能大到哪兒去？

    鄭木匠知道錢美娘可能想不明白，他摸摸錢美娘的腦袋，進(jìn)了屋子。

    待洗去風(fēng)塵，鄭木匠與錢美娘一同去見了邢慕錚與錢嬌娘，他將邢平淳寫的信交給了他們。錢嬌娘與邢慕錚一同看完信，互視一眼，錢嬌娘的眼中流露復(fù)雜，有擔(dān)憂，更多欣慰。

    “丑兒長大了?！卞X嬌娘頭一回承認(rèn)自己的孩子已長出了翅膀，飛出了她的懷抱。

    邢慕錚摟了摟她，與錢嬌娘一同上前對鄭木匠與錢美娘行禮，“多謝jiejie姐夫照拂小兒?！?/br>
    鄭木匠與錢美娘忙不迭地扶起二人，一個勁地說不必不必。

    錢美娘道：“你們這也太見外了，一家人何必這樣客氣！”

    錢嬌娘笑道：“jiejie，你既這樣講，我又要厚著臉皮麻煩你一件事?！?/br>
    錢美娘拍拍胸脯，“你有什么事，盡管講來，我能辦的定為你辦好?！?/br>
    錢嬌娘看看邢慕錚，又轉(zhuǎn)回頭道：“jiejie，我要與雅正去邊境，逆雪還小，我不能帶他一同去，你能替我照顧他么？”

    錢美娘還未說話，邢慕錚對錢嬌娘道：“你也與逆雪一同留下?！?/br>
    第三百三十二章

    婦人眼刀飛來，邢慕錚好笑，如今他是夫綱不振了，倒是應(yīng)了丑兒那話，瞧這帳中的母老虎。

    錢美娘也道：“是呀，嬌娘，打仗是男人家的事，你去了危險！”

    錢嬌娘不說話，但她的態(tài)度很堅決。

    邢慕錚請了鄭二哥與錢美娘暫且離去，關(guān)了門與錢嬌娘說私房話。丫頭們一同走了，邢慕錚低聲哄錢嬌娘道：“逆雪還這樣小，你這做娘的也忍心不在身邊？且你一個婦道人家，從未學(xué)過武藝也未上過戰(zhàn)場，跟我去做甚？聽話，留著與大姐在一塊兒?！?/br>
    錢嬌娘知道邢慕錚是怕她跟去有危險，她同樣舍不得逆雪，她也明白，她和逆雪與jiejie一家在一處是安全的，可是……“我不想每日再在提心吊膽中過日子了，以前你在戰(zhàn)場上，我每日都很擔(dān)心你，時時作噩夢，就是夢見你死了。我不想……”錢嬌娘低頭，扯了邢慕錚的小指頭，抬眸瞅他。

    “好好說，不許撒嬌！”邢慕錚低喝，她一撒嬌他就沒脾氣了，這會兒竟給他玩這招。

    “我哪撒嬌了，我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我怎么會撒嬌？我分明是在與你說正經(jīng)的。”錢嬌娘不承認(rèn)，還捏著他的小指頭的脂腹，“逆雪交給大姐我很放心，可我不放心你跟丑兒，現(xiàn)如今你與丑兒都生死難料，我又怎能躲在后頭當(dāng)縮頭烏龜？”

    “我沒事，丑兒也沒事?！?/br>
    “那也得我親自看見了說了算?！?/br>
    “唉，你這婦人，便是我與丑兒有事兒，你也得與逆雪無事，你得帶著逆雪為我邢家留后?！?/br>
    錢嬌娘嗤笑，“您可省省罷，您要是看重留后，當(dāng)初也不能不知我肚子里的娃兒是男是女就走了，也不能這么年多，就丑兒一個兒子。”

    邢慕錚啞口無言，他的確不在意子嗣血脈，只道得知我幸，失之我命。

    錢嬌娘鉆進(jìn)他的懷里，“夫君，你就讓我去罷，我一定不拖你后腿，我還會找事兒幫你的忙！”

    “說了別撒嬌！”邢慕錚粗聲喝她，手卻自發(fā)將她摟緊。

    錢嬌娘抬頭踮腳咬他的下巴，“我要去?！?/br>
    邢慕錚其實已經(jīng)心軟了，他垂死掙扎，“你跟大姐在一處安全……”他何嘗不想她在身邊，只是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且這一去盡是荊棘利刺，他自己受傷不要緊，她不能受一丁點兒傷，“你的身子還未好全，需要調(diào)養(yǎng)。”

    “我好了，都好了，”錢嬌娘一咬牙，下了殺手锏，“你若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地去，別人是攔不住我的！”

    “你這……”邢慕錚無奈之極，現(xiàn)下玉州城除了他，的確沒人能攔住錢嬌娘了。玉州城的百姓都知道，見領(lǐng)主夫人如見城主。

    邢慕錚總算對她妥協(xié)，“你跟我去也成，不過得與我約法三章。”

    “你有什么章程？”錢嬌娘怕是陷阱，警惕問道。

    邢慕錚擰她的鼻子，沒好氣地道：“什么章程，叫你走時就必須走，萬不可擅自行動的章程！”

    錢嬌娘眉開眼笑，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好，一言為定！”

    五日后，永泰帝駁了邢慕錚要邢平淳一同往邊境的奏折，理由與送旨太監(jiān)無二，只是體恤邢慕錚病體，同意了錢嬌娘陪著邢慕錚前往邊境。

    侯府上下早已準(zhǔn)備妥帖，第二日就啟程往西去。鄭二哥想隨軍同去，被邢慕錚阻止，他秘密交待他，等他們一走，就要鄭二哥暗中帶著他一家子帶著逆雪去往治野，那里是最安全之處，他需在那為他督促武器營。

    鄭二哥身負(fù)重任，留了下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自從得知邢慕錚已前往邊境，永泰帝就一直心神不寧。他認(rèn)為自己下了一個最糟糕的旨意。倘若邢慕錚一拿到兵權(quán)，他一定會反！為此他夜夜不得安寢，越發(fā)覺得獻(xiàn)策的淑妃面目可憎，一日為了一點小事將她打入冷宮。后又對寄以重望卻屢屢失望的徐家百般挑刺，直到曾經(jīng)的良貴妃如今的太后出面勸慰兩句，永泰帝才不再發(fā)難，只是幾乎每日一道秘旨，瘋傳前線徐猛手中，一再叮囑他切莫讓兵符落于邢慕錚手中。

    此時戰(zhàn)事膠著，新西犁王占據(jù)實南州后，一面直攻燮軍退守的鵬州，一面另派兩個兒子繞山進(jìn)攻通州，企圖兩面破防，齊頭并進(jìn)。徐猛頭痛不已，邢慕錚的到來并不能讓他松口氣，反而如另一座大山壓了下來。他既要與西犁對陣，又要提防邢慕錚，還要應(yīng)對永泰帝癲狂般時怒時訓(xùn)的秘旨。

    邢慕錚過來后并不露面，河門關(guān)的駐將蔣叔稚與鵬州的駐軍將領(lǐng)尉徵衛(wèi)都是邢慕錚的舊部，他們拜見邢慕錚時，爭先恐后將當(dāng)前情況都與他講明白了。前西犁王這兩年休養(yǎng)生息，西犁稍緩過來，不料西犁將軍蒙讓狼子野心，撿了西犁王現(xiàn)成的功勞，還很快挑起戰(zhàn)火。蒙讓這回帶了三十萬的大軍，分了十萬去通州，聽說還有援兵在后頭。徐猛落敗后幾次向朝廷請奏增兵，永泰帝前頭倒給的爽快，調(diào)了十五萬將士給他，后來徐猛再要，他就惱火不給了。徐猛兩場敗仗下來，統(tǒng)共折損了六萬燮兵，加上駐軍本有五萬，因此還剩下二十一萬的將士。徐猛自覺不夠，又向朝廷進(jìn)言求二十萬援軍，永泰帝猶豫不決，大臣們紛紛進(jìn)奏，永泰帝才勉為其難再撥十萬將士，此時已在路上。

    徐猛就是不知在援軍來前，蒙讓會不會大肆進(jìn)攻。

    邢慕錚很熟悉蒙讓，他是西犁的大貴族，也是西犁的堅決主戰(zhàn)派。當(dāng)年邢慕錚不慎中了埋伏一通州山林中箭摔下山崖，就是蒙讓搗的鬼。

    蒙讓兵法不行，為人卻很是陰毒，否則也不能干出毒殺王上的事。他就像一條吐著紅信的毒蛇，伺機而動，不妙便跑，邢慕錚最厭煩與他交手，倒不是打不過，而是抓不著。

    邢慕錚不耐煩打長久戰(zhàn)，蒙讓的大兒子古達(dá)倒也是一匹梟狼，邢慕錚認(rèn)為他比蒙讓更值得在意。且通州乃要塞之地，邢慕錚便想讓徐猛留守，自己帶五百精兵先上通州與當(dāng)?shù)伛v軍匯合，看看是否能發(fā)動奇襲先攻古達(dá)。

    徐猛每日接秘旨，早已畏首畏尾，變得如永泰帝一般疑神疑鬼，他怕邢慕錚獨自帶兵上去此間有詐，又怕邢慕錚獨領(lǐng)了勝戰(zhàn)的功勞。因此以邢慕錚身子不適不能上陣為由，決意與他一同去通州。

    邢慕錚并未多話，只當(dāng)從命。臨行前夜，邢慕錚與錢嬌娘并躺在床上，囑咐她稍候幾日，等他的信來再出發(fā)。錢嬌娘輕聲問：“路上有危險？”

    “我只有些猜測，并且危險的不是我，你放心?！毙夏藉P道，“徵衛(wèi)駐守鵬州，他是我的舊部，為人可靠，彭時與嚴(yán)進(jìn)留下來給你使喚。”

    “我知道了?！卞X嬌娘雖然想跟去，但是現(xiàn)下她也算作他的小兵，自不能違逆了主帥的話。只是這小兵膽子大，一個勁探聽機密，“你到底猜測了什么，快跟我講來?！?/br>
    這話大有不說就不饒的架勢，邢大將軍屈服于枕邊小兵yin威，在她耳邊道了內(nèi)情。

    ***

    過了兩日，邢慕錚與徐猛點將拔兵去往通州，徐猛坐于愛駒之上，邢慕錚仍體弱氣虛以馬車代步。雖已近深秋，但還未冷得下雪，徐猛見邢慕錚夾棉襖都穿上了，不免心中嘲笑，只道邢慕錚大勢已去，惟有一一點計謀可用。待他攻破西犁蠻軍，再將他殺于亂軍之中，將罪名嫁禍于西犁，便就一石二鳥。

    豈料去往通州的路上，一夜竟遇上了西犁偷襲刺殺。彼時刺殺者的目標(biāo)很明確，正是邢慕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