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邢平淳猛地搖頭,他的眼里浮出淚水。 “那你就必須學會殺人?!毙夏藉P道,“殺了他。” 邢平淳的腦袋混亂不堪,他知道自己往后不再是侯府游手好閑的少爺,他即將走向懸崖邊,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但他無法退縮,也不能退縮。他的背后還有娘,有爹,還有他未出世的弟弟meimei。他必須保護他們。邢平淳咬緊了牙關(guān),手壓著劍柄往那死囚的心口進了一寸。死囚發(fā)出嚎叫,手底下那刺破的感覺延著手心蔓延全身,邢平淳的手一松,差點扔開了劍。 “還不夠,心狠些!” 邢慕錚厲喝一聲,邢平淳一偏頭一閉眼,用力將劍刺入死囚的心臟。 謝章聽得一聲凄厲的垂死叫喊,他耳根子動了動,垂下了眸子。只怪造化弄人,這天下,大概又要亂了。 片刻后,邢慕錚走出來,身后跟著身染血跡的邢平淳。謝章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邢慕錚,再看他身后年輕的小少爺。往時這邢家少爺臉龐上的天真之色此刻湮滅,那常常帶笑的臉龐現(xiàn)下也如冰封,倒與前頭的大人一似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謝章心中一驚,他原道邢家少爺只有臉龐神似其父,今日看來卻是他看走了眼。邢平淳著著實實是邢侯的兒子。 邢慕錚沒有過多耽擱,讓謝章收拾后事,帶著邢平淳返回侯府。 他親自將邢平淳送回他的院子,立在堂屋里,問他道:“你還要你娘陪你去么?” 邢平淳這一路從手抖到不抖,總算能堅定地搖頭,“娘不能去?!?/br> 邢慕錚滿意于他的回答,他又問:“你可怨我?”把他一人送到狼xue之中。 邢平淳抿了嘴,抬頭說道:“孩兒不怨,孩兒知道,爹是為了護住咱們的家,孩兒去也是為了護住家,這是孩兒的責任!先前是孩兒太膽小了,竟想著叫娘也陪我去那危險之地,孩兒錯了!” 邢慕錚點點頭,“你向來是疼你娘的,你娘如今有了身孕,不宜再費神勞心。況且作為邢家男兒,首先要護你娘與你meimei周全?!?/br> 邢平淳聞言,目光愈發(fā)堅決,“孩兒知道了,孩兒明日就去與娘講,請她留在玉州!” 邢慕錚驀然油生自傲,這是他與嬌娘的孩兒,果然是個能頂天立地的。 他上前,用力拍了拍邢平淳的肩膀,“夜深了,你洗洗就睡罷,具體事宜明日再講?!?/br> “是。” 邢慕錚扯唇笑了笑,他轉(zhuǎn)身出去,邢平淳跟在后頭送他。邢慕錚在門前站定,他回過頭,邢平淳抬頭,父子二人對上視線。 “你此去是上戰(zhàn)場,好好打,為父不會讓你死?!毙夏藉P一字一句道。 邢平淳胸口翻騰,“是!孩兒謹遵父命!” 第三百一十六章 邢慕錚回了鴻鵠院,夾間值夜的喜鵲出來看一眼,邢慕錚揮手,讓她回去睡覺。他悄無聲息地回了內(nèi)室,摸黑換了衣裳躺回床上。錢嬌娘因為腹中的娃兒,謹聽白大夫的囑咐,早早睡下了。此時她安靜地仰躺在床中,看似熟睡,邢慕錚一進被子里,她就馬上側(cè)身纏了上來,往他的懷里鉆。邢慕錚原還想著一些血腥之事,見狀一顆鋼硬的心頓時成了繞指柔。他熟練地為她調(diào)整好位置,叫她舒坦在他懷里睡覺。 錢嬌娘半夢半醒,閉著眼含含糊糊問一句:“你去哪兒了?” 邢慕錚輕聲道:“沒去哪兒,睡罷。” 錢嬌娘便又沉沉睡去。 隔了兩日,錢嬌娘還是知道邢慕錚去了哪。邢慕錚也沒有瞞她,他本就打算先斬后奏。在此之前,邢平淳已經(jīng)長跪在錢嬌娘面前,懇請她留下在玉州。 對于邢慕錚那樣逼迫邢平淳的手段,錢嬌娘雖然心疼,卻沒有邢慕錚想的發(fā)脾氣。她知道自己想讓邢平淳享一世太平日子,只愿他無憂無慮,但世道卻不允許。他身為邢家的長子,注定要走一條不平坦的道路。而這條充斥著陰謀與血腥的道路,只有身為父親的邢慕錚去帶領他,這是她這個娘親做不到的。 可她做為母親,心里的煎熬沒能少了一分。她愿意與邢慕錚一同死,卻希望邢平淳好好地活。要她放手,讓邢平淳一人去承擔風雨,與世間的惡意為敵,她就無法忍心。 甚至邢平淳此去永安,倘若皇帝不放人,還不知何時能再見她的兒。 錢嬌娘由著邢平淳跪了兩日都沒松口,招揮公公催促著啟程,錢嬌娘急得獨自一人在屋子里掉眼淚。 邢慕錚輕輕走了進來,錢嬌娘忙偏了頭,迅速抹去眼淚。 “怎么進來也沒人說一聲?”錢嬌娘啞著聲音開口,聽見自己聲音不對,重重咳了一聲。 邢慕錚是故意沒叫外邊的人通報,他凝視錢嬌娘紅通通的鼻頭,“……怎么躲在屋子里掉金豆子?” “我沒哭?!卞X嬌娘有些狼狽,她本就不是愛哭的性子,也覺得哭泣丟人,因此連邢慕錚也不愿叫他看見。 “沒哭?”邢慕錚挑起她的下巴,食指拭去她沒擦干的淚痕,放進嘴里舔了舔,“這是什么,咸的?” 錢嬌娘又哭又笑地拍他一下,“這是你女兒哭的!” 邢慕錚被她逗樂了,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將她一把摟進懷里,“這點小事也哭!把你養(yǎng)的愈發(fā)嬌氣了,丑兒是上永安去當伴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去砍頭?!?/br> “你的口里有沒有個遮攔!”錢嬌娘急得抓他,“誰嬌氣,誰哭了!都說是你女兒給惹的!” “行行,怪女兒?!毙夏藉P好脾氣地順著她,為她擦干凈了臉龐,愛憐地親親她的臉蛋,“叫咱們女兒不哭了,她哥哥已經(jīng)大了,能挑得起肩上的擔子了。” 錢嬌娘打了一個哭嗝,紅腫著眼睛看著邢慕錚,看上去可憐極了。邢慕錚難得看她在床下這樣脆弱的模樣,都不知如何疼她才夠了。 錢嬌娘將頭埋進邢慕錚的胸膛,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半晌后,忐忑的心情終于漸漸平復,脆弱的眼神也漸漸清明堅定。 終而錢嬌娘苦笑一聲,“是我軟弱了?!币膊皇菦]經(jīng)歷過比現(xiàn)下更難的境遇,況且一切都還吉兇未卜,她卻已鉆進牛角尖了。到底是懷著胎多愁善感,還是被邢慕錚養(yǎng)嬌了性子。 邢慕錚蹭蹭她的頭頂,與她十指緊扣,“你只管安心養(yǎng)胎,不出三年,便叫丑兒回來見他meimei?!?/br> 錢嬌娘握緊他的手,“好?!?/br> 錢嬌娘總算下定了決心,著手為邢平淳去永安做準備。她將他一年內(nèi)的四季衣裳鞋襪都打點好,并且問了紅絹與春五的意思,讓她們與王勇阿大都跟著上永安去。邢慕錚點了好幾個先生隨行,還叫了幾個邢家宗族之人陪同前往。 錢美娘得知邢平淳要去給皇子們當伴讀,興高采烈地前來賀喜。在她看來,能給天底下最尊貴的龍子龍孫當伴讀,這以后豈不富貴滿身?那可天大的好事。只是她聽說邢慕錚生了病,錢嬌娘又懷了孕,竟無一人陪著邢平淳。娃兒到永安去舉目無親,萬一被人給欺負了都不知道。 于是她和鄭二哥商量了一夜,縱使自己沒出過遠門,可邢平淳是他們親外甥,他們還真不放心邢平淳在永安,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長輩。雖說紅絹很穩(wěn)重體貼,但她終究是外人,錢美娘于是便與錢嬌娘說了,自己與鄭二哥去永安陪著邢平淳,讓錢嬌娘在玉州安心養(yǎng)胎。 若是能夠,錢嬌娘恨不能求得錢美娘陪著去。如今他們最親的親戚就是大姐一家,錢美娘與鄭二哥都是老實忠厚的,錢嬌娘最是放心不過。可是錢嬌娘卻也不敢讓jiejie一家稀里糊涂就身陷險境。 第三百一十七章 因著還有永泰帝的人,錢嬌娘并未對錢美娘多說什么,只是委婉拒絕了。錢美娘卻以為她是顧忌鄭家,著急得不得了,一再保證鄭二哥也同意去,他們會將平哥兒帶上,二老便暫且留在玉州。 錢嬌娘仍是狠心讓錢美娘先回去了。錢嬌娘轉(zhuǎn)頭與邢慕錚說了這事。邢慕錚沉吟片刻,“大姐與大姐夫素來待丑兒如子,有他們在自是最好不過。只是大姐尚有幼子養(yǎng)育,永安城內(nèi)風云詭譎,萬一有危險他們恐怕難以脫身。不過若是能夠,大姐留在玉州,大姐夫陪在丑兒身邊,你我也放心了。”雖說有幾個邢家親戚,但鄭木匠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最佳的人選,邢平淳因著愛做些機關(guān),因此跟他這能動手的大姨夫很談得來,平日里兩家也走得近。若是鄭二哥陪同,邢平淳當穩(wěn)當許多。 錢嬌娘點頭,后又嘆氣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但是咱們又不是叫大姐夫去走富貴路,大姐夫雖這些年在兵部干活,但畢竟不曾經(jīng)歷這些腌臜,我怕他去永安有危險,那我可怎么跟大姐交待!只是大姐可憐丑兒一人上永安,非得要跟著去,我今兒好不容易才把她請回家,不過我看,她明兒還得來?!彼@個大姐,也是個倔強的。 邢慕錚道:“我去與大姐夫說罷。” 錢嬌娘點點頭,“你便勸大姐夫歇了這心思,他們這些年也不容易,叫他們好好過日子罷。” 邢慕錚當夜便悄無聲息地去了鄭家,在鄭二哥的工房內(nèi),與他說了事件始末。鄭二哥卻并未太過震驚,反而嘆了口氣道:“果真如此!” 鄭二哥不比錢美娘,他常泡在營地,便是一心做工沒聽見多少風言風語,卻仍有弟兄因著他的身份來打探內(nèi)情,他再蠢笨,也知道皇帝老爺派來的人來者不善了。 “大姐夫聽了些閑語碎語?” “是營地里的弟兄們擔心你?!编嵍绲溃斑@樣看來,妹夫你是裝病,我也放心了?!?/br> 邢慕錚抱拳,“叫大姐夫擔心了?!?/br> 鄭二哥道:“你沒事兒就好!只是這樣說來,我就更應該陪同淳哥兒去永安。你與三妹如今都不能擅動,淳哥兒雖聰慧,但畢竟還是半大孩子,我雖沒有才能,但若能照顧淳哥兒一二,也是好的。只是美娘……恐怕不去為好?!彼缕拮硬话踩?。 邢慕錚道:“大姐夫有這份心意便夠了,嬌娘與我都很感激,只是此去永安兇險,大姐夫自己尚有嬌妻愛兒,不宜冒險。” 鄭二哥急道:“妹夫你這是什么話,我豈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你我兩家本是至親,淳哥兒是我與美娘的親外甥,他如今有難,爹娘又不能陪在身邊,我這大姨父當然能幫一分是一分!” 邢慕錚向來很欣賞鄭二哥這忠厚品德,知他所言并非虛情假意,便不再猶豫,拱手一禮,“那我就先謝大姐夫了?!?/br> 鄭二哥嚇了一跳,連忙回禮作揖。 “只是大姐那邊……” 鄭二哥拍拍胸脯,“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鄭二哥所謂的包在他身上,自是向錢美娘說明原委。錢美娘抱著平哥兒瞪眼震驚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錢嬌娘為何極力阻止她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錢美娘并未糾結(jié)許久,聽丈夫堅決說要陪著邢平淳上永安,她咬咬牙便點頭了,“二哥,嬌娘他們現(xiàn)下有難處,咱們做jiejie姐夫的應當幫他們。你放心去永安,你照顧好自個兒,照顧好淳哥兒。咱們家里不用你cao心,爹娘和孩子有我照看著,沒事兒!” 鄭二哥道:“那家里便拜托你了,你如今帶著平哥兒,也別太累著了,實在不成,我再雇兩個丫頭婆子回來?!?/br> 錢美娘舍不得花那個銀子,但她想叫鄭二哥放心去,便說道:“好,等我慢慢相看兩個老實勤快的再叫她們來?!?/br> 鄭二哥一聽便放心了,他接過錢美娘懷里吃飽了奶的平哥兒,愛憐不已地輕輕搖晃。錢美娘依過來,輕輕靠在鄭二哥的肩膀上。 窗戶上剪出一家三口溫馨的影子。 *** 招揮太監(jiān)第二回催促上永安的時候,邢慕錚應承了第二日讓邢平淳起程。 當夜,邢慕錚與錢嬌娘叫到屋子里,三人說了許久的話,但是說了什么,也只這一家三口知道。 邢平淳走出鴻鵠院時,已然義無反顧。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想去尋西廂住著的吳澤。吳澤自從招揮太監(jiān)一行人來了玉州后,一直化作小廝待在邢平淳的院子里,只有與賈御醫(yī)見面時出去了一回。 邢平淳才抬了腳,就見小廝打扮的吳澤從廂房里出來了。二人對視一哂,邢平淳怕周圍有人耳目,只笑道:“你跟我來。” 吳澤也很謹慎,垂首躬腰地跟在邢平淳進了東廂房。吳澤的兩個侍從立在西廂房的廊下,不敢懈怠地四面把風。 吳澤關(guān)了門,邢平淳將窗戶都放下,對著吳澤招手,二人都進了里間,邢平淳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壇酒來,桌上竟還有幾個下酒的小菜。吳澤略為意外地挑眉,邢平淳對他咧嘴一笑,“端之,來,坐!” 吳澤依言坐下,邢平淳打開酒壇,為二人倒了兩碗酒,“我的酒量不好,委屈你與我喝些淡酒?!?/br> “有知己為伴,喝什么酒都是一樣的?!眳菨傻馈?/br> “哈哈,說得有理!你我當是兄弟知己,來,走一個!”邢平淳在兵營里待得多了,終是沾了些兵匪氣。 吳澤天生的矜貴世子,一直以來身子骨又不是很好,眾人在他面前總是溫文有禮,生怕驚嚇了他。惟有這從狗洞中鉆過來找他玩的邢平淳,與他相處如街邊打鬧小兒。 一個酒量淺,一個身子弱,卻碰了碗就不約而同地將一碗酒給干了。 索性果酒清淡,二人還不曾一碗下肚失態(tài)。邢平淳抹了唇邊酒漬,搖頭道:“可惜你我兄弟總沒緣份,你才過來,我又要走了?!?/br> 吳澤拿了酒壇,為空碗添滿,“時日還長,你我往后總有月下舞劍,對酒當歌之時。” 邢平淳哈哈笑道:“說得好!來,咱們再走一個?!?/br> 才滿上的酒又下了肚,這回邢平淳倒酒,催促吳澤吃點小菜,吳澤卻并不吃,而是從袖間拿出一個錦囊,遞給邢平淳。 “這是什么?”邢平淳雙手接過,狐疑問道。 吳澤平靜道:“這里頭寫著幾個人,都是能用之人,錦囊里還有一塊玉佩,你若要用上頭的人,只管拿玉佩去四海賭坊,尋坐莊的刀疤,他是四海賭坊的幕后老板,也是父王的親信,你拿我的玉佩去尋他,要什么人跟他說一聲便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