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為例?！毙夏藉P再說一句，轉(zhuǎn)身出去了。

    錢嬌娘莫名其妙。

    既是被擾和了，錢嬌娘也就不睡了。出來邢慕錚并不在，錢嬌娘眼珠一轉(zhuǎn)，收拾收拾就要出院子，被吳江和徐國(guó)義兩尊門神堵在門口。原先保護(hù)院子的侍衛(wèi)成了囚禁她的，錢嬌娘靠在門邊，冷冷一哼，“我以前聽過一件事兒，一個(gè)農(nóng)夫大冬天里見著一條蛇趴在路上快凍死了，農(nóng)夫就不忍心呀，把它揣懷里帶走了。誰(shuí)知呀，這蛇在農(nóng)夫懷里暖和了醒來了，張嘴就是一口，把農(nóng)夫咬死了。你說，這農(nóng)夫是不是蠢到家了，沒事兒去救一條忘恩負(fù)義的毒蛇，活該他被咬死。你們說是不？”

    吳江和徐國(guó)義即便再不靈光，也能聽得出錢嬌娘是在指著桑樹罵槐樹，罵他們大帥呢。吳江尷尬不已地笑笑，“夫人，如今這世道，亂得很！大帥是怕您出事兒?！?/br>
    徐國(guó)義暗地里給了吳江一拐子，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錢嬌娘沉了臉，“別叫我夫人，這夫人愛誰(shuí)誰(shuí)去！”

    正午剛過，丁張領(lǐng)著人在小院堂屋里張羅了一桌子大魚大rou，錢嬌娘與邢平淳都被“請(qǐng)”到了堂屋。

    邢慕錚已經(jīng)在飯桌前坐下了，兩手撐在膝上直直坐著閉目養(yǎng)神等著他們。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他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穿著丫頭衣裳的錢嬌娘，他皺眉，“你沒衣裳了么？”

    錢嬌娘經(jīng)過一夜半天，想想意興闌珊，自己不過是刀板上的魚，現(xiàn)下是任人宰割，她還能跟個(gè)侯爺硬碰硬？于是扯了唇瓣笑道：“我是已下了堂的，自是不敢厚著臉皮在侯府居住，東西當(dāng)然也都搬走了?！?/br>
    難怪道她的屋子那般空置，她可真是腳底抹了油了，迫不及待就想跑。邢慕錚氣得腦瓜子突突地疼，隔了一會(huì)才道：“那些什物不要也罷，過來吃飯。”

    錢嬌娘看看布滿了珍饈佳肴的是四方桌子，低頭對(duì)邢平淳努了努嘴。邢平淳順勢(shì)一瞧，他娘是叫他往爹身旁坐，他可不敢。邢平淳急得又對(duì)娘親使眼色，讓她去坐旁邊。錢嬌娘不想挨著邢慕錚，自是要兒子當(dāng)替罪羊。母子倆眉來眼去，就是不肯挪動(dòng)腳步。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邢慕錚額上青筋都快起來了，他指自己的左手邊，“丑兒過來，坐下，”再指自己右手邊，“你，坐下。”

    大老爺發(fā)話了，母子倆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過去，一人一邊在邢慕錚身邊坐下。

    坐下后是長(zhǎng)久的沉默，邢慕錚不動(dòng)筷子，錢嬌娘與邢平淳也不動(dòng)筷子。站在身后伺候的丁張有些急了，難道是飯菜不合胃口，主子們?cè)醯囟疾怀裕?/br>
    邢慕錚等著妻兒那傻乎乎的感謝老天爺，平日里一只雞一條魚都能讓他們樂不可支，今兒全都有了，該是又得感謝一通。雖然他不以為然，但他聽習(xí)慣了。今兒是他頭一回正兒八經(jīng)地坐下來跟他們一齊吃飯，隱隱地有些喜悅?？墒堑攘税肷?，妻子兒子都跟啞巴了似的，一聲不吭。

    “你們……無話可說？”邢慕錚問。

    錢嬌娘眼觀鼻鼻觀心，邢平淳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他們與他吃飯，就一句話也不說了？猶如被潑一盆冷水，邢慕錚拾起筷子，沒滋沒味地道：“吃?！?/br>
    母子倆自是不會(huì)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端起碗筷默默地吃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餓過了，還是與其邢慕錚吃飯?zhí)^古怪，二人吃了幾口，菜也沒夾幾口，竟就覺得飽了。

    二人將一碗飯扒得干干凈凈，連一粒米也沒剩下，齊刷刷地放下了碗筷。

    邢慕錚還沒吃完，見他倆吃了就不動(dòng)了，微皺眉道：“飯桶就在旁邊，還要丫頭來給你們添飯么？”

    “我吃飽了?！卞X嬌娘道。

    “我也吃飽了。”邢平淳忙跟著道。

    這娘倆哪個(gè)不是吃兩碗飯的主兒，菜也能吃下許多，今兒怎地就隨便扒拉幾口就飽了？莫不是不愿與他一齊吃飯？

    邢慕錚嘴里都苦了。

    待邢慕錚吃完飯，丁張叫丫頭們捧著銅盆上前給主子們洗手。邢平淳緊張地瞅著邢慕錚如何洗，他也跟著洗。邢慕錚凈了手，接過丫頭遞過來的干凈布巾，一邊擦手一邊問邢平淳道：“你今日不去上學(xué)么？”

    邢平淳忙將手在自個(gè)兒身上胡亂擦了擦，挺直了腰板答：“今日學(xué)堂放假！”

    邢慕錚清咳一聲，將布巾扔進(jìn)盆里，“那你去抄一篇文章，抄完了拿給我檢查?！?/br>
    “?。俊毙掀酱旧底×?。

    “啊什么？”

    “沒，沒什么，我現(xiàn)在就去寫！”邢平淳一溜煙地跑了。

    這小子，放假了就脫了韁似的，她怎么叫也不愿讀書，這下好了，邢慕錚隨便一句就乖乖去了。果然是個(gè)欺軟怕硬的娃！錢嬌娘瞅著兒子飛快溜走的背影哼了一哼，轉(zhuǎn)頭丁張已令人收拾飯桌了，她想了想，站起來便走。

    “站住?！毙夏藉P叫住她。

    第五十二章

    錢嬌娘遲疑一步，還是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腦袋。

    邢慕錚只惱她馬上就走，一時(shí)也不知道說甚，他停頓一會(huì)，“……過幾日地牢里的罪奴全部處以極刑，等其他奴才們看了行刑，你再召集他們，每人賞二十兩銀子。”

    錢嬌娘回身，“你真要?dú)⒘岁P(guān)起來的那些人？”

    “犯上不軌，還留之何用？”邢慕錚頓一頓，“莫要婦人之仁，刁奴當(dāng)殺?！?/br>
    錢嬌娘轉(zhuǎn)過身，直視于他，“馮語(yǔ)嫣呢，你連她也要?dú)?？?/br>
    邢慕錚不答反問，“你認(rèn)為她可有害我的心思？”

    錢嬌娘不說話了。馮語(yǔ)嫣偷偷拿了那么多銀子，說她沒有離開的心思是不能的。既要離開，自是不能讓邢慕錚活。這對(duì)將軍佳人的姻緣可能不太合，大概沒叫人看過八字。只是畢竟是他親自挑選的妻子，他不是很喜歡她的么？要處死她仍是眉頭也不動(dòng)。

    罷了，這些與她又有什么相干。錢嬌娘道：“侯爺，您愛叫誰(shuí)死就叫誰(shuí)死，但賞銀子的事兒，您還是找別人代勞罷。”

    “你是侯府夫人，你不去賞，叫誰(shuí)去賞？”

    錢嬌娘聞言，忽而沉默了下來。她立在原處一動(dòng)不動(dòng)，面無表情的臉上好似覆上了一層陰影。邢慕錚忽而心一緊，錢嬌娘又笑了，“侯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罷?！?/br>
    邢慕錚直直盯著她的臉龐，“說什么？”

    “侯爺，您既請(qǐng)了旨要我下堂，還貼心替我找了個(gè)丈夫，其實(shí)我打心里頭感激您。我知道自己不是做侯府夫人的料，我不配！”

    邢慕錚硬梆梆地道：“你配?！?/br>
    錢嬌娘笑臉越發(fā)地大，“侯爺說笑了，是因聽了阿大他們說，您病時(shí)是我照顧了您？”

    她的眼睛是冷的。即便那會(huì)兒他打傷了她，她再來瞧他也不似這般。邢慕錚凝視著她沉默以對(duì)，心口難受得很。

    錢嬌娘繼續(xù)道：“侯爺您果然是個(gè)知恩圖報(bào)的爺，民女感激不盡，但這我都被圣旨下堂了，已不是侯府夫人了。您再?gòu)?qiáng)行把我留在府里，是害了我，別到頭來，還給您自個(gè)兒扣上一個(gè)違抗圣旨的罪名，您說是不？”

    “我說過了，我會(huì)給你個(gè)交待?！?/br>
    “可我真不要交待，這樣不是皆大歡喜么？沒了我，您想娶哪個(gè)才女佳人，都不必委屈人家當(dāng)平妻了，況且還有公主，對(duì)，您說不準(zhǔn)真能成駙馬爺，那多神氣??！”

    “沒有別人?！?/br>
    “啊？”

    “我不娶別人?！?/br>
    錢嬌娘驚訝道：“您這是要當(dāng)和尚了？”

    邢慕錚：“……”她非得要與他裝糊涂么？他喉頭動(dòng)了動(dòng)，張嘴道：“我并非忘恩負(fù)義之人，我、會(huì)待你好。”邢慕錚平日里從未說過這些話，說來竟有些燙舌。

    瞧這一句話說得還能結(jié)巴呢，錢嬌娘笑容不去，“可我不想讓你報(bào)恩，我受不起。如果你真有心……“她搓搓手，笑得貪婪，“那末給我一份和離書，再賞我些金銀細(xì)軟，咱們便大路朝天，一走兩邊，如何？”

    邢慕錚低頭直直凝視于她，錢嬌娘笑得臉都僵了，才聽見邢慕錚吐出兩個(gè)字，“休、想。”

    ***

    “休想？他說休想？”錢嬌娘咬牙狠狠磨墨，“他憑什么說這兩個(gè)字，??？他哪來的臉說這兩個(gè)字！”

    “唉唉，太濃了，太濃了！”清雅忙阻止錢嬌娘摧殘硯臺(tái)。

    錢嬌娘憤憤地放下墨錠，清雅道：“練字是得心平氣和地練的，你那字本就跟雞爪似的，再不好好寫就更不能見人了。”

    “我不寫了！”錢嬌娘站起來，拿了塊抹布開始收拾屋子。

    “你不寫，那我畫?！鼻逖沤犹嫠奈恢?，選了一枝大狼毫，“我看那，侯爺這是劫后重生，知道賢內(nèi)助的重要了，況且你救了他，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兒，他若是由著你嫁人，那他就要在大家面前背負(fù)忘恩負(fù)義的名聲了?！?/br>
    “我嫁人那是圣旨！還由得了他？”

    “由得了，由不了，總得做做樣子。”

    錢嬌娘背對(duì)著清雅，冷哼一聲。

    清雅開始畫觀音送子圖，送子畫向來是很受歡迎的。清雅才把娃娃的腦袋畫出來，丁張過來了，還領(lǐng)著好些個(gè)手捧布料的丫頭，說是侯爺叫來，替錢嬌娘量身材做新衣裳的。這些丫頭個(gè)個(gè)手里捧著當(dāng)下最時(shí)興最昂貴的布料，樣樣顏色都有，什么綢的紗的絲的緞的都有，清雅認(rèn)出好幾匹價(jià)值千金的料子，卻全都被冷臉的錢嬌娘揮手趕走。

    丁張為難道：“夫人，這些好布都是侯爺叫奴才找來，替您縫新衣裳的。您這一樣不選，奴才沒法兒向侯爺交待呀?！?/br>
    “你就說我與他毫無干系，我一介民女受不起他這禮?！?/br>
    丁張無可奈何地走了。

    他才走沒多會(huì)，邢平淳在門口探頭探腦。彼時(shí)錢嬌娘正與清雅小聲說王鐵牛家的事，瞄見他圓圓的腦瓜子，止住了話頭。邢平淳蹭蹭地跑到錢嬌娘邊兒乖巧坐下，瞅著她刺繡刺了一會(huì)，又嫌無聊抓著她籃子里的線球拋來拋去，被嬌娘拍了手，干笑著放下。

    邢平淳又坐一會(huì)，只是屁股上像長(zhǎng)了刺似的磨來磨去，眼珠子還不時(shí)往外頭瞅。錢嬌娘知道他有事，但她偏不提，等著兒子開口。

    果然過了片刻，邢平淳實(shí)在忍不住了，“娘。”

    “嗯?！卞X嬌娘沒抬頭。

    “爹回來了?！?/br>
    “嗯。”

    邢平淳小心翼翼道：“爹是大官，你不能叫他跟皇帝老爺說說，叫你別改嫁么？”

    錢嬌娘一頓，“皇帝老爺官比你爹大，況且娘想嫁給你鐵牛叔?！?/br>
    邢平淳撓撓頭，“那你昨兒怎么又回來了？”

    錢嬌娘磨了磨牙，“你爹說娘還未拿到和離書，不能嫁?！?/br>
    清雅畫觀音了，“要說這話確實(shí)也是真的。”只是向來圣旨下來了，哪家丈夫敢不出和離書的？

    “明兒就讓他寫。”錢嬌娘道。

    “我看懸。”清雅吹吹筆頭。

    “你放心，明兒他一定得寫?！卞X嬌娘瞟向兒子，“你拐彎抹角，到底想說些什么？”

    邢平淳正傻愣愣地聽著，突然娘親看自己，他猛地回神，脫口而出，“我的文章抄完了。”

    “哦？”錢嬌娘挑眉，“今兒怎么這么快？”

    邢平淳臉上浮出可疑的紅光，“我總是這么快的好不？”

    錢嬌娘笑了笑，沒戳穿他，“抄完了，那很好。”

    邢平淳點(diǎn)點(diǎn)頭，隔了一會(huì)，又道：“爹叫我拿給他看……”

    “那你就拿給他看去?！?/br>
    邢平淳喏喏，“可是我一個(gè)人不敢去……娘，你陪我去?！?/br>
    “出息！”錢嬌娘用力往邢平淳額上一戳，“那有什么不敢的！”

    邢平淳捂著腦袋委屈，“可娘你吃飯時(shí)也不敢坐爹旁邊啊。”

    錢嬌娘噎了一下，“我那是不屑！”她趕他，“去去去，趕緊去，別丟我的臉。”

    邢平淳扭麻花似的賴了一會(huì)，見錢嬌娘真不愿陪他去，只能去屋里拿了抄的文章，硬著頭皮去找邢慕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