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昝寧看了李夕月一眼,最后寫道:“該部查實奏聞?!?/br> 這屬于“嚴(yán)旨”了,御批發(fā)下去,江南一省涉案的官員必獲謫貶,乃至入刑。 處置完了,昝寧點了點奏折上的兩個姓名:“一過正月,買.兇.殺.人的黃瀚,受他賄賂、硬是為他枉法的臬司劉禹辰,以及兩個惡仆,少說要有四顆人頭懸起來了。總督、巡撫,少不得革職充軍,其余涉及的,罪過大小不定,不過因貪賄枉法而又沾上人命,永不起復(fù)是最輕的懲處了?!?/br> 他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親政三年,秋決勾過名字,但都是法司送來,按國法處置的。自己做主處置這么多人,還是第一次?!?/br> 他又看了一遍奏折和他自己寫的御批,突然皺一皺眉,將其中一個名字圈出來,在一旁批上:“行賄者甚眾,然以勢利依附督撫大員,也有多人,理不可恕,情有可原?!?/br> 李夕月看了看,上面那個名字很陌生,叫齊南盛,前面的官職只是個都司。 昝寧丟下筆,好像疲勞不自勝一般說:“頭有些疼,你上床給我揉揉吧。” 李夕月情知她的大事“要來了”,忸怩了一下,但覺得昝寧好像真的身心俱疲的模樣,又不忍心峻拒,只說:“萬歲爺這么辛苦,還是早些休息吧?!?/br> 他不說話,也不答應(yīng),抱著她搖一搖:“真的頭疼,心也繃得緊緊的?!?/br> 李夕月想想拗不過,也不知算是扶著他,還是拖著他,到了東暖閣里間的齋室。第二回 躺他這張床,上次的疼痛還歷歷在目呢,心里緊張??纯创查疥愒O(shè)也不同了,天青色紗帳里,鋪著秋香色的一套被褥,暗紋的寧綢,搭著帳子里淡淡的沉香味。 “平金的磨得慌?!标脤幷f,“今兒也有點倒春寒,怕你冷,咱們也不搞什么虛頭了?!?/br> 李夕月臉紅著,假裝沒聽懂。 他戳戳她的腰,笑著說:“傻丫頭,這也聽不明白?” 然后湊過來說了句她耳熟的話:“解掉外頭大衣裳鉆被子里,把朕的被褥捂暖和?!?/br> 李夕月“哎呀”一聲,一扭身不看他。 他卻躥兩步把齋室的門扇閂好,好像表示她別想像那回一樣從門扇里逃回去。 “隔這么久了,還聽不懂呢?”他笑得壞,“要不要我來教你?” 李夕月只好伸手解扣子。解到外頭大衣裳,俏伶伶穿著一身小衫褲,有些不好意思了,“刺溜”就鉆被窩里不讓他繼續(xù)盯著看下去。 皇帝吹熄了大部分的燈,留遠遠的兩盞,有些微弱的光。 然后他脫掉自己的外頭衣裳,在暖融融的閣子里活動了兩下,揭開帳子,又揭開被窩,也鉆了進去。 李夕月還沒把被窩捂暖呢,倒覺得暖融融一陣風(fēng)進來了一樣。她到底還緊張,趕緊背朝著他不做聲,假裝已經(jīng)睡了。 他的手在她側(cè)身上上下?lián)崤藥紫拢缓笳f:“說好給我揉揉頭的呢?” 李夕月只能再翻回去,和他很近地面對面,伸手揉他的太陽xue。 他的手也伸過來,卻是環(huán)住了她的腰。 昝寧輕輕地閉著眼,乖乖地讓她揉頭,揉了一會兒,他湊過來吻她的唇。李夕月停了手,讓他慢慢地吻。 唇齒相依了一回,心里的防線已經(jīng)淡得沒有了。昝寧說:“那書你看了吧?” “沒怎么看?!崩钕υ抡f話如蚊子叫,“不是好書,羞人答答的?!?/br> 昝寧笑起來:“我覺得是好書。我想試試呢?!?/br> 他的吻又過來,輕輕地吻她的耳垂和脖子,癢癢的像一條小魚,有時候變得濕濕暖暖的。手也很柔和,探進她的小衫里,一寸一寸細細地觸過去。 突然,他停了吻,也停了手,說:“夕月,那是不是你的蟈蟈?” 李夕月意亂情迷中醒了醒神兒,凝聽一會兒道:“是呢,這只蟈蟈實在長壽,正月都過了一半了,它還叫得響亮?!?/br> “真好?!标脤幵趲ぷ油高^來的光里笑著,“真有氣力!勃勃的生命力呢!”牙齒像一道月牙般露出來。 “我真的累呀,但是好高興?!彼Я吮膼鄣墓媚铮敖裉炀筒豢寄懔??!?/br> 手輕輕掐了掐他喜歡的rourou們,然后安然地打起了輕鼾。 李夕月倒是愣住了。她晚上喝了一大碗的濃茶,就是打算著熬夜呢,結(jié)果他倦得睡了。 ——她卻睡不著。 只能看著他那張少年人的面孔,看他嘴角帶著一抹微笑,還有那nongnong的劍眉,低垂的睫毛,被光勾勒出來的臉型的輪廓。 他枕頭下那些小說書里一幅幅羞羞人的畫面一瞬間飛了出來。 她忍不住悄悄地在他臉頰和鼻尖上親了親。又往他懷抱里鉆了鉆,感覺著心底里升騰起來的幸福感。 然后覺得,即便只是被他這么抱著睡一覺,也真好。 第113章 皇帝處置陳如惠一案的御批到了軍機處, 以禮親王為首的八位軍機大臣憂喜莫辨。 位次在禮親王之下、也是禮親王左膀右臂的軍機大臣劉俊德說:“這道上諭僅只談懲處江南行省的人,也不算他苛刻。但是——” 禮親王枯著眉頭,撫摸著他的大肚子說:“苦心經(jīng)營這么幾年, 給他挖了個干凈,心里也真是氣。涉案的官員最輕的也擬了永不起復(fù), 這些個人就算白栽培了?!?/br> “王爺, 目光還要放長遠!” “長遠?長遠就是給他吃干抹凈!以為是條叭兒狗, 事實上是條狼!” 劉俊德說:“江南省的一眾,扯進這件案子中,證據(jù)確鑿, 無可辯駁, 只怪他們自己太不當(dāng)心,先貪心不足,后又沒有及時斬草除根?,F(xiàn)在只能做棄卒保帥, 倒要當(dāng)心京里的人被牽扯到?!?/br> “皇帝沒什么人在手上使用。他要想超擢一大批人,倒要問問天下清流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禮親王依舊聲音粗粗的。 劉俊德卻道:“王爺, 在矮檐下, 暫時還得低低頭呀?!?/br> 另一個人一指那奏折的抄本:“這齊南盛是什么人?怎么皇上單獨為他設(shè)法保全?” 禮親王定睛一看,笑道:“呵呵, 他到底還只是個小娃娃,眼光比不上私欲——這個, 剛從守備升了都司的小小武官,是他眾多的的丈人爹之一——后宮穎嬪的父親?!?/br> “穎嬪?”另幾個也想到了, “就是那個入宮才四個多月, 也還沒生皇子皇女,就從貴人升到嬪的那個寵妃?” “可不是?!倍Y親王惡狠狠說,“吳唐這棵樹都倒了, 留根小草也沒什么意思?!?/br> “不然,不然,”另一人說,“吳唐是革職充發(fā),像他這樣的大員到邊塞苦寒之地發(fā)遣,到底和平民百姓還是不一樣的待遇。若是穎嬪枕邊風(fēng)吹得好,將來不是無望回來重整旗鼓。再者,讓穎嬪知曉:大家牽枝攀藤的,她能保得在京的人,就是保她的父親權(quán)位不旁落,興許這次吃點小虧,也不妨礙起復(fù)的機會?!?/br> 禮親王想了想,點點頭說:“也是。留著她總是有用的。這次皇上這樣有膽氣下狠手,我聽說和太后不無關(guān)系。太后那顆‘御賞’印章乃是先帝賜下的,兩宮輔政期間遇大事則需鈐印,是防著我奪孤兒寡母的權(quán)的——本來皇帝親政,不再是小孩子了,太后這顆印就應(yīng)該作廢,現(xiàn)在居然還在使用,這次諭旨下來,她的印就‘啪啪’蓋得響亮!這后宮的娘們兒,手是不是伸得有點太長了?!” 他這廂挫著牙滿心不服氣,幾個和他同氣相求的軍機大臣還是得勸解:“王爺,此刻正是蟄伏忍耐的時候,太后和皇帝一心,若是有心剝軍機處的權(quán)柄,咱們也險得很。畢竟納蘭氏在朝中官身極多,亦能掣肘。而皇上這些年孝順得很,太后被哄得高興,又好久不親自看折子了,難免對他言聽計從?!?/br> 此一時,彼一時。 曾經(jīng)太后和禮親王是一心,拿捏著小皇帝,排斥了異己,如今倒轉(zhuǎn)來,禮親王心里憤憤,卻也不得不暫時忍耐。 但,只是暫時的。太后老辣,皇帝也新露出了尖利的爪子與齒牙。自己苦心孤詣到今天的朝局,誰舍得就這么放下?禮親王暗暗盤算,總得一步步把太后手里的先帝御印交卸掉才是個事兒。她娘兒倆以陳如惠一案讓自己有苦說不出,自己難道也就任由宰割了?少不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不過明面上,禮親王是認了栽。 軍機處與皇帝密談了好幾天,讓出了不少要職,換取了幾道上諭。一曰江南冒賑案及江南而止,該殺該貶都明發(fā)天下,首犯均是二月就解京明正典刑;二曰朝廷各員警心自省,有少量涉及到的降級調(diào)用,予以薄懲;三曰此事京中軍機處、刑部、吏部亦有人當(dāng)負責(zé),撤下的職位另著保舉,內(nèi)務(wù)府撤換江寧織造,空出職位也另保舉。 這些走的是形式,大家能在邸報上看到的是,軍機處和涉及到的各部,保舉的人不少是皇帝的私人。比如帝師張莘和重新回京入中樞為軍機大臣,當(dāng)年貶到軍臺的一位輔政大臣重新回京,擔(dān)了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的要職,兩江總督和江南巡撫都換了張莘和的故舊與門生,而京里則有翰林徐鶴章等升任到六部,內(nèi)務(wù)府重派出一個主事到江寧織造府之后,那個六品主事的位置就給了原先一名小吏李得文。 這場官場的大洗牌是皇帝與禮親王博弈的結(jié)果。 據(jù)說一大箱子查抄出來的來往書信和賬本因之付之一炬。而禮親王寫這些保奏的折子的時候有多咬牙切齒,只怕也可以想象出來。 昝寧去太后那里定省的時候,恰好看見眼圈紅紅的穎嬪一道站在眾嬪妃里,見他進門,目光楚楚,直繞著皇帝而轉(zhuǎn)。 太后說:“皇帝今日氣色倒好?!?/br> 昝寧笑道:“是呢,秋冬進了補,好像是力氣足些?!?/br> 哪壺不開提哪壺,惹得大家都在想:啊,這“進補”大概就是穎嬪獻的方子吧? 太后臉色便開始不怡,冷冷地瞥了穎嬪一眼,仍是笑道:“你是少年人的身子,反而不宜用補藥呢,有的藥就怕明面上是補,暗地里卻泄人元陽,最是傷身子不過?!?/br> 昝寧收了笑,看了皇后一眼,回話說:“皇額涅大概是聽誰吹的風(fēng),哪有這種事?敬事房所記,兒子有多少‘泄元陽’的事?左不過兒子在慢慢調(diào)養(yǎng)自己個兒的身子骨,也沒誰擋了誰的路之說?!?/br> 亞賽被指著臉批,皇后自然臉色難看起來,卻也不宜出頭,只心里暗暗想:好的,讓你穎嬪能耐幾天,讓皇上護著你個狐媚子,但看還能護幾日! 太后雖然三年前就把國政交給了親政的皇帝,但大事小事,只要她覺得重要的,還是都要與聞的,問道:“這次江南的案子算是結(jié)了,幾顆人頭也算是給陳如惠報了仇了。聽說你又改派了河運總督,是因為陳如惠的妻子上書說了他的遺念?” “是?!被实墼谙率鬃簧蠐嵯サ?,“陳如惠有寫家書的習(xí)慣,他的遺孀一封封全都收著。有好些信就寫他在查賑時的見聞:江南富庶,但清江一帶是黃患的重災(zāi)區(qū),百姓遭災(zāi)往往因河道改流,上游春汛,也常和地方不注重‘養(yǎng)河’有關(guān)。賑可以賑一時,卻不能賑一世,還是要治理黃河的下游,杜絕水患才是正理?!?/br> 見太后點頭,他又說:“其實此前的匪患,亦是起自于河患,幾年大水、天寒,黃河改道,淹了多少良田。百姓活不下去了,再遇上一群贓官,只能揭竿而起?,F(xiàn)在一頭清吏治,一頭也得清水患,雙管齊下才能有效。兒子知道先帝和皇額涅都盼著中興,兒子少不得一步步把事情踏踏實實辦好。今年是太后五十整壽,除了天下供養(yǎng)之外,兒子把天下治好,也是給皇額涅的壽禮?!?/br> 太后顯得很是高興:“你有這份心就是好的。” 瞥了一眼穎嬪:“我老了,管不了你太多。說句老生常談的話,你在后宮有寵也正常,但皇嗣要緊,還是要雨露均沾,也不能為人廢了國法?!?/br> 昝寧假作不太聽得明白,垂頭應(yīng)是。 太后看了看自己的兩個侄女,在眾嬪妃里實在是太不出眾,心里也哀嘆,也不能過分地拉郎配,只能說聲“困了”,又說有皇后做的御帶,叫麗妃幫著送到養(yǎng)心殿去。 昝寧呼吸一窒,勉勉強強說了句“皇后辛苦了”,卻連看都懶得看那條御帶。 眼見麗妃一臉招搖,捧著皇后她親手做的繡螭龍御帶,跟在皇帝的身后離開,皇后一肚子苦水,又不好和自家meimei吃味兒,只能往肚子里咽。 回到養(yǎng)心殿,昝寧回頭看見麗妃還捧著那條御帶呢,不由皺眉說:“放那兒吧,一會兒會有司寢的宮女收好呢?!?/br> 麗妃笑道:“皇后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做成的,奴才給皇上試一試大小吧。估摸著太后明天會問呢。” 昝寧看她一臉占了現(xiàn)成便宜的喜悅樣,心里就堵得慌。但她話又是正理兒,不能悍然不顧。 他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自己解開常服褂子,露出里頭天青色的袍子。 麗妃到他身后,幫著解開原本系在身上的那條腰帶,順便攬了攬皇帝的腰,才把新帶子給系上,邊緊邊說:“咦,皇上瘦了?” 昝寧說:“不可能的,怎么會瘦了?” 麗妃笑道:“大概是補藥吃的?!?/br> 這話有些怪氣,含著些妒意,又有些挑逗。她伸手假做在調(diào)整帶長,又好好地吃了昝寧的豆腐,最后臉幾乎都要貼上去,含著霧聲兒說:“萬歲爺……奴才真心疼您呢?!?/br> 話音未落,環(huán)在他腰上的手被他“啪嘰”一記,打得生疼。 昝寧回眸說:“你干嘛?碰著人腰上不癢癢的?” 麗妃眼淚都要給他打出來,覺得這男人未免太不解風(fēng)情了。 皇帝看她一眼,聲音略略不那么寒冷了:“拍疼你了?對不住哈。你先坐坐,朕要吃點點心?!?/br> 覺得腰上那條帶子實在勒得難過,伸手自己解了下來,說:“大小合適,朕讓人收好?!蓖慌园笌咨弦粊G。 麗妃見沒趕她走,心里一松,皇后親手做的御帶扭七扭八丟在案上,她也并沒心疼之感。倒是正打算安坐,聽見外頭皇帝分明在吩咐李貴:“去永和宮,把她叫過來?!甭曇舨桓?,但剛夠飄到她耳朵里,隱隱約約能聽清。 她一愣,然后明白了,酸得渾身都要哆嗦。他哪里是要吃點心,他是想他的心肝了!她們其他人呢?分明就是給穎嬪作陪來的! 枯坐在皇帝的寢宮里,麗妃遠遠地卻聽見穎嬪的笑聲和嬌聲:“……皇上厚恩,奴才無以為報!” 昝寧說:“你父親也沒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人家彈劾他空餉嘛,其實拿兵額未足,自會招募也可以搪塞過去。過了這陣風(fēng)頭,都司上頭還可以升一升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