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李夕月臉“騰”地紅了, 噘著嘴不說話。 李貴看她那小表情實在生動, 臉上掛著淚呢,剛剛知道沒事兒了時則眉花眼笑的,這會兒突然又是一副嗔色。鮮靈靈的, 怪道惹人喜歡。 李貴說:“答話啊。真不懂?” 李夕月說:“我還等著出宮嫁人呢?!?/br> 李貴若有所思地問:“你……外頭有人等著?” 李夕月踟躕, 該不該說亦武呢?不過,他們倆也就是被父母輩的拉郎配、開玩笑,又沒有真的合八字、下小定, 這會兒就說他在等她,她自己都覺得不可信。 她一踟躕, 李貴就笑了:“別傻了, 你入宮晚,十七了, 但要等出宮,少說還有八年。什么人啊等你八年?除非是娶不上媳婦的沒用男人, 那,比得過萬歲爺?” 若是論模樣、論地位, 當然一個都比不過。 但是李夕月噘著嘴, 半天說:“甭管是誰,總不會娶我做小?!?/br> 李貴明白了些,眨了兩下眼說:“這就是奢望了?!?/br> “我沒有奢望他!” 李貴說:“萬歲爺對你好不好, 你覺不出來?” 李夕月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受不起?!?/br> 她的意思,其實李貴也琢磨明白了。 小兒女之間的那種愛戀,需要兩情相悅,需要互相體貼,還需要一點干柴烈火。昝寧這個人,小時候在皇子居住的北五所長大,年節(jié)難得才能見一次父母。一個沒被好好愛過的人是不大懂得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情的——不僅不懂,甚至還會有點別扭。只是他現(xiàn)如今的身份擺著,沒有人敢跟他提,也沒有人敢不順從他。 他們都覺得他對李夕月好,那也是相較而言??衫钕υ乱豢淳褪羌依锔改负湍溃∪兆舆^得幸福舒服的那種,哪瞧得上這樣霸道而專橫的示好? 李貴也只能摳摳耳朵眼,無奈地說:“萬歲爺心熱也不容易,你好歹別寒了他的心。” 李夕月抱著一大堆核桃回到了營帳里,招呼白荼:“來,咱們一起吃!” 白荼詫異:“哪兒來的核桃?” “萬歲爺賞的?!?/br> “賞……賞核桃給你?”白荼更詫異,“為什么呀?” 李夕月滿不在乎地:“覺得我笨唄,多吃點補補腦子?!?/br> 核桃不錯,秋天剛打下來的新核桃,掰開一個裂成兩半的嘗嘗:一點不澀,香噴噴的。 第二天李夕月沒有早晨的差事,皇帝穿戴整齊甲胄準備出門時聽見什么地方老在響,問李貴:“這什么聲音?” 李貴四處看了一圈,喪著臉、陪著笑回來復旨:“李夕月在營帳里砸核桃?!?/br> “砸核桃?” 李貴扯了個勉強的笑臉:“她說她奉旨補腦子?!?/br> 昝寧直接笑出來,擺擺手說:“讓她砸吧,確實該補補腦子。圍獵去,今兒最后一天了?!?/br> 李夕月把一堆核桃吃了大半,看著日光西斜,皇帝出獵的隊伍回來了。 她打著飽嗝出門迎候,只見小太監(jiān)帶著皇帝的馬韁,那匹御用的白駟一步步走得規(guī)矩。而天上盤旋著的皇帝的海東青此刻慢慢降下來,那短毛牲畜看看侍鷹小太監(jiān)胳膊上的鷹架和皮護臂,扇扇翅膀又飛高了,只在李夕月腦袋上方飛。 皇帝一邊下馬一邊對侍鷹的小太監(jiān)說:“把鷹架和護臂給她?!碧掳椭钢钕υ隆?/br> 李夕月被白荼輕輕推了一把,只能上前把護臂裹在胳膊上。 海東青于是高高興興飛下來,落在她的胳膊上,腦袋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表示很滿意。 皇帝撣了撣衣襟,說:“這家伙還不錯,今天光它就捉了六只兔子和一只狐貍,之前餓了它兩天,捕獵起來果然勇猛。你一會兒喂它點牛rou,朕看它還就認你?!?/br> 他吩咐得尋常,李夕月也不那么緊張,見他進御幄里洗澡更衣了,她就叫小太監(jiān)拿了裝生牛rou的盤子,打算喂鷹。 當然,沒忘了吐上一口口水作為喂鷹人的辨識特征——鷹反而慣了,伸喙啄食得歡快。 皇帝今日洗浴得也快,一會兒就換上了家常的衣服出來看他的寶貝鷹。 他在海東青啄食的時候親昵地撫弄它的腦袋:“小家伙,今日真夠勇的!多吃點,隔幾日帶你出來再跑一跑,讓你自由地再捕一捕食?!比缓笊焓帜槠鹨黄瑀ou喂給鷹吃。 李夕月欲言又止。 皇帝看她的怪模怪樣,問:“干嘛?不能這樣喂?” “能?!崩钕υ轮荒苷f。 皇帝又拈了兩片rou,喂完還聞聞自己的手:“這rou好像有點潮。” 李夕月苦著臉,盼著鷹趕緊吃完,皇帝趕緊離開。 好容易盼到了,她一溜煙兒地回去洗手。 昝寧也回屋洗手,邊洗邊問李貴:“今日供鷹的rou是不是不好?” 李貴說:“回稟萬歲爺,應該挺好???特特切出來的鮮牛rou。” 昝寧說:“潮潮的?!?/br> 李貴說:“嗐,還不是李夕月的別致喂法?說要鷹熟悉她的味道才能馴順,所以每次喂鷹都吐點口水進去。萬歲爺還別說,這鷹現(xiàn)在就認他,新派去照顧鷹的小劉子,還沒她上手好……”他突然發(fā)現(xiàn)皇帝臉色不對,卻不知道怎么了。 昝寧心里那感覺,真是吞蒼蠅似的。 他大聲喊:“換水!拿西洋進貢的檀香胰子!” 還喊:“叫李夕月給朕滾進來!” 李貴還以為他們兩口子沒啥了呢,見這主子突然又變了臉,又不知為什么,心里直打鼓。 李夕月正躺榻上吃核桃呢,見傳話的小太監(jiān)臉色都變了,不由也嚇了一跳。 她跌跌撞撞趕到皇帝御幄里,皇帝正在銀盆里用力搓自己的手,那憤憤的架勢,仿佛要把手上的皮都給搓下來。 見罪魁禍首來了,他更是眉毛眼睛都錯了位一樣,咬牙切齒說:“你滾過來!” 李夕月覺得伴君如伴虎,不得不滾過去。 昝寧甩著手上的水珠問:“誰讓你在喂鷹的rou里吐口水的?!” 李夕月瞠目結舌:“萬歲爺,您知道的呀?!?/br> “朕是問今天為什么要往里頭吐口水?!”重重地讀“今天”二字,兩個字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但別看說得兇,其實底氣已經(jīng)不足了。這喂鷹的方法,李夕月確實是和他匯報過。 李夕月繼續(xù)憨憨:“今天和以往不是一樣的方式喂么?” “那你為什么……為什么……”昝寧很想責問他:為什么在他用手拈rou喂鷹的時候不提醒他?讓他沾了她的口水? 但是“為什么”了兩次,覺得說不出口。今天確實是他自己心急欠考慮,怪不得她。 李夕月還補刀:“再說,以前萬歲爺喂的時候,不也是這么樣的rou?” 假惺惺嫌棄啥呀?那時候你都沒這么著洗手! 昝寧幾乎要吐血。 但是色厲內(nèi)荏,只能狠狠一跺腳,對端銀盆的小太監(jiān)吼:“再去換盆水!把胰子也重新沖干凈!” 新的水端過來,他氣哼哼又洗手。 李夕月大致明白過來,內(nèi)心對他這無謂的潔癖嗤之以鼻。不過瞧他真是氣壞了,李夕月還是說:“那,萬歲爺,奴才幫您洗一洗?” 皇帝兩只手插在水盆里,氣呼呼瞪著她,最后點點頭。 李夕月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搓了一遍,又在掌心把胰子打出泡沫,溫柔地涂遍他的手,再用水泡洗干凈,用新手巾擦干水漬。然后后退一步,聽他還有什么吩咐。 昝寧看看自己一雙手,洗得好像都白了三分,檀香胰子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他就算心里膈應,但也曉得真沒什么臟的了。 再看看李夕月,雖然是屏息垂頭的模樣,好像還帶著三分鄙薄——大男人家,喂個鷹還鬧幺蛾子,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傳膳傳膳!”他只能揮揮手說。 今天氣飽了,豐盛的晚膳只吃了平時的一半量。李貴勸他多吃點,昝寧說:“不餓!” 說完心想:上次李夕月在他面前也說“不餓”,莫非也是他今兒這種情緒? 想想就好沒意思,斜眼兒看看侍立在旁的李夕月,口里道:“御膳分賞伺候的人。明兒拔營回行宮,大家都要辛苦?!?/br> 特特地叫李夕月:“你,奉茶伺候朕夜讀?!?/br> 哼,好吃的沒你的份兒! 沒讓她值夜,李夕月就覺得沒啥。在皇帝身邊奉茶,他半天才喝一杯,除了無聊,更沒啥。 皇帝先讀奏折,看看沒什么要緊的事,又讀通鑒。 這一讀不覺入迷一樣,讀到深夜都覺得興味盎然。 李夕月不能不出聲提醒他:“萬歲爺,這時辰不早了,明兒還得趕路,您早點安置吧?!?/br> 皇帝瞥瞥自鳴鐘,果然都交子初了。再看李夕月精神飽滿——下午舒舒服服補了覺,完全熬得住。 他問她:“餓了吧?”一頓晚點都沒讓她吃,不餓才怪。 李夕月笑瞇瞇說:“不餓?!?/br> 這還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她剛剛說完,居然打了個飽嗝兒。這倒反而有點慌,掩著嘴請罪道:“萬歲爺恕罪?!?/br> 皇帝奇道:“你今兒吃了仙丹?” 李夕月笑著說:“奴才不是奉旨補腦子嗎?” 原來是核桃吃飽了。 皇帝覺得他的惡作劇的心思全白費了——原本叫人準備了點心匣子,要是她可憐巴巴的肚子餓了,他還正好可以在她面前做一回好人——現(xiàn)在看來,做好人的算盤也落空了。 昝寧有點喪氣,書也不想看了。 第41章 “李夕月, 你過來?!?/br> 李夕月到昝寧身邊,按規(guī)制得跪著答話。 “你是不是不想在朕身邊伺候?” 李夕月膽怯地望望他,沒敢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