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皇帝的性格，送多少東西給宋檀都未必能消弭皇帝的怒氣，不如由結仇變結親，小孩子會討人喜歡，尤其是宋檀這樣寬和的人。

    太后和賀蘭清說些別的雜事，小公子還偎在宋檀身邊，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檀的胳膊，問道：“疼不疼啊?！?/br>
    宋檀想了想，“并不很疼，不過你以后不要爬那么高了，再摔下來肯定比我疼?！?/br>
    小公子一臉的害怕，“我曉得了。”

    “那你呢，”宋檀禮尚往來問候小公子，“你回去有沒有挨打啊?！?/br>
    小公子嘴巴一癟，就想哭，他忍住了哭泣，委屈卻藏不住，“舅舅，舅舅打我屁股了?！?/br>
    宋檀咂舌，賀蘭信不愧是錦衣衛(wèi)，對小孩子都能下如此毒手。

    宋檀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玉球摘了下來，給小公子玩。這是個渾天儀模樣的玉球，里面鏤空雕刻，每一條玉環(huán)都是可以動的。

    小公子從沒見過這樣新奇的玩意兒，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回到賀蘭清身邊的時候還緊緊抓著。

    賀蘭清要小公子還回去，宋檀笑道：“給小公子玩吧?！?/br>
    殿外有人來報，說倪家老夫人來了，太后立刻起了興致，滿臉笑意道：“快請進來?！?/br>
    宋檀看向永嘉，“倪家老夫人是誰？”

    永嘉道：“就是附近農莊上的一個老婦，時常與祖母說些閑話，祖母很喜歡她?！?/br>
    不多時，一個老婦人走了進來，她穿著棗紅色長襖，翠藍絨緞裙子，衣著約莫是先前太后賞的，嶄新嶄新的，還有折痕。她那一張臉，滿是皺紋，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寒冷，面頰兩邊團著一團紅。

    她一進來，就跪地行了大禮，太后忙叫起來，叫她去近前坐。

    永嘉公主站起來，另著人搬了椅子和宋檀坐在一起。

    據永嘉說，太后是在一次出行遇雨時與倪老太碰見的，倪老太為招待貴人，殺了家里僅有的兩只雞，全都端上了太后的飯桌。

    她家里十分困難，丈夫早死，她自己把兒子拉扯大，兒子三十歲時生了急病一命嗚呼，家里只剩媳婦兒和年幼的小子。兩個婦人養(yǎng)活一個小子，難不在錢財，在沒有頂梁柱，被人欺凌。而這樣沒有頂梁柱的日子幾乎橫貫倪老太的一生。

    太后立刻就動容了，她也是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皇帝年幼的時候，母子倆沒少被前朝大臣欺負。當然了，她的兒子后來變得厲害了，位置也顛倒了個個，不是大臣們欺負皇帝，而是皇帝欺負大臣們了。

    太后給了倪老太一些錢財，不敢給多，怕守不住，也怕人心浮。

    好在倪老太活了一輩子，是很有些智慧的。她有了錢后，收養(yǎng)了十幾二十個無家可歸的乞丐，雖然都是半大小子，真湊齊堆來也不敢叫人小看。她還把村子里其他家里沒有男人的女人都聚到一塊，用太后給的銀錢做起了織布的生意。

    這次倪老太來，像模像樣地拿了賬本，給太后過目。

    太后很喜歡這種感覺，一些人在她的些微幫助下越過越好，日子欣欣向榮tby整理。

    “你們別笑話我真把這個當件事做，”太后對宋檀和賀蘭清道：“人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干，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很快就覺得日子沒趣了。有事情做，人就不會想的太多，精氣神就足了?！?/br>
    永嘉并不理解，她還小，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從來不覺得沒趣。宋檀在旁邊聽著，卻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倪老太說起莊子上的一些事，村東頭的錢二奶奶，前兒一場大雪給凍死了。她生養(yǎng)了兩個姑娘，三個兒子。大兒子把她的老屋拆了蓋新房，只在新房院里搭了個草棚子給她住。上個月，錢老太去二姑娘家住了一個月，因為女婿不高興，這才緊趕慢趕著回來，回來第二天下大雪，第三天就死了。

    幾個兒子吵架，互相推諉著，兩個女兒要把眼睛哭瞎，尤其是她家二姑娘，見人就說，我要是不把娘送回來就好了。

    太后聽著，氣憤地不得了，對宋檀道：“你著人去查查，看是不是真有這樣喪盡天良的兒孫，國朝以孝治天下，這樣的人無論如何要嚴懲?！?/br>
    宋檀稱是，永嘉聽著，覺得再講下去不好，給倪老太使了個眼色。倪老太便改了話頭，講起另一樁事。

    早年間村子里有戶人家，夫妻倆只有一個女兒，丈夫在京城做生意，不過很不是東西。有一年別的地方發(fā)大水，京城里有很多乞兒，他挑了一個收養(yǎng)，養(yǎng)不過三個月就充做親子將人凈身送進了宮，如此就可免了他一家的徭役和雜稅。

    永嘉公主道：“還有這樣的事。”

    太后看看她，道：“你沒過過苦日子，不曉得民間多的是欺上瞞下的法子。”

    “后來呢?！庇兰喂鲉?。

    “那家的丈夫，說來也是報應，沒過多久就死了。那女人帶著女兒改嫁去了南邊，前段時間又搬回了村子里，女兒嫁了村子里一戶獵戶，過得也不錯。”

    宋檀忽然開口，“如今還在你們村子里住嗎？”

    倪老太道：“是呢，女婿沒爹娘，把女人當親娘對待?！?/br>
    “那是不錯?！彼翁吹馈?/br>
    永嘉看了宋檀一眼，沒說話。

    倪老太要走的時候，宋檀在殿外攔住了她，取了一個小匣子請倪老太拿給那女人和女兒。

    “這一對母女也是可憐，”宋檀道：“我沒有別的能給，唯有一點錢財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