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喬到了沈籍跟前，端著酒杯松了口氣，沈籍不怎么飲酒，因而也不會灌他酒。他順手拿起沈籍面前的茶杯漱口，道：“你我同歲，我眼見成婚了，你卻還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兄弟心里擔心你啊?！?/br>
    沈籍失笑，道：“后面多的是人等著灌你酒，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永嘉公主坐在廳內(nèi)，懷抱著手爐一一打量著廳里諸人。魏喬官不小，廳里的人都是朝堂肱骨，相應的，年紀也大些。沈籍在里面算年輕的。

    更年輕的一些人都被安排在外面，他們官職比較低。魏喬與勛貴子弟沒有什么來往，因此年輕勛貴來的不多。永嘉本來想出去看看，無奈護衛(wèi)堅決不許，她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便去后面找綠衣了。

    今日綠衣成婚的盛況，被十幾個畫師繪成了一幅近三丈長的繪卷，從接親到拜天地再到夫妻合巹禮，隨著畫卷的打開，一點一點呈現(xiàn)在宋檀眼前。

    畫中的綠衣身著鳳冠霞帔，五官明艷，燦若朝霞，與魏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宋檀撫了撫畫卷，感嘆道：“當年我第一次見綠衣的時候，她又瘦又小，一眨眼都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嫁人成親了?！?/br>
    宣睢不在這里，只命人送來了畫卷，小年和落蘇自進宮后就沒見過成婚的景象，也跟著宋檀一起看。

    宋檀問她們：“你們年歲也不小了，可有出宮成家的心？”

    小年和落蘇都搖頭，且不說她們不能出宮，就是能出宮也未必就能嫁的如意郎君。

    “還是在公公身邊好，”落蘇笑道：“公公和善，從來沒有罰過我們，吃穿用度大約也不比官家小姐差，我情愿一輩子跟著公公?！?/br>
    小年眉頭微微皺，卻沒說話。

    宋檀沒注意，只是笑道：“你們什么時候有想出宮的想法，便同我說，我設(shè)法為你們周旋?！?/br>
    小年和落蘇只是笑，依著宋檀的意思將畫卷妥帖收起來了。

    進了十一月，宮里往行宮送了一批東西，另有兩株新培育出的極為珍貴的墨梅。

    太后娘娘喜歡花草，對這兩株墨梅極為喜愛，回信里問了皇帝身體可好，還有她親手畫的一幅九九消寒圖。

    在宣睢年幼的時候，母子兩個相依為命，那時候太后并不是很得先帝寵愛，多的是自己一人獨處的時間。她并不自怨自艾，而是想法設(shè)法排遣寂寞和無聊，每一年的冬天，她都會畫這樣一幅九九消寒圖，空白的梅花留給宣睢上色。

    后來宣睢即位之后，太后仍保留著畫九九消寒圖的習慣，不過那時候宣睢已經(jīng)很少再去給每一朵梅花填色。

    不知道那些年太后畫的每一幅圖，都是誰來填的色。

    過了幾天，宣睢告訴宋檀，他打算去行宮過冬。除了后妃和皇子，朝廷百官五品以上的都可以去，允許帶著家眷。

    這是一項大工程，可宣睢是個不講道理的皇帝，他要求十日之內(nèi)布置好所有事宜，到達行宮。

    除了宋檀，整個宮里忙的團團轉(zhuǎn)，四局八司打造應用的東西，還遣人先行去行宮，修繕房屋，清理積雪，修理水道。行宮上上下下，連地皮里嵌的一顆石子兒都得洗過三遍。

    那一日天氣不錯，晴朗的天，冰雪都在消融。文武百官已經(jīng)先行到了行宮，于正殿前等候陛下。禁衛(wèi)軍威風凜凜，圍繞著行宮內(nèi)外，森嚴肅穆?；实鄣能嚰芫従彾鴣?，金線繡的軟簾在陽光下反射著奪目的光芒。

    宣睢身著玄色冕服，從車架上下來，百官跪地行禮，山呼萬歲。

    在皇帝的車架之后，另有一架規(guī)格僅此于皇帝的輦車，四面簾子都放下來，蓋得密密實實，望不見里面的情形。這架輦車并不停，直入皇帝下榻的明章殿。有心的人留意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心里有多少猜測，一點也不敢宣之于口。

    明章殿里的擺設(shè)和太極殿里一模一樣，好處是這樣居住很方便，壞處是一點新意也沒有，透著無聊。

    伺候的人里，落蘇不在，只有一個小年在收整東西。宋檀問落蘇人呢，小年回道：“落蘇在陛下跟前不留意弄碎了茶盞，這會兒留在宮里思過呢?！?/br>
    宋檀有些可惜，“好不容易來一回行宮，也不叫她跟著過來玩玩?！?/br>
    小年笑了笑，沒有說話。

    行宮周圍人來人往，朝廷命官不少，各自帶著家眷命婦，小孩子一時玩鬧起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明章宮倒成了行宮里最安靜的一個所在。

    那天晌午十分，宋檀出去閑逛，路過一棵樹的時候，樹忽然搖落起來，撲簌簌落了宋檀一身的雪。

    齊楊當即呵斥道：“大膽！”

    樹那邊的宮人們?nèi)脊蛳抡堊?，只有兩個乳母不認得宋檀，慌得不知道怎么樣好。

    宋檀抖了抖狐裘上的雪，抬頭望去，卻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扎著雙髻，手腳并用的掛在并不粗壯的樹枝上，眼淚汪汪地看著宋檀。

    宋檀問道：“怎么回事？”

    齊楊去問，沒多會兒回來，道：“安郡王家的小公子，爬上了樹下不來，乳母和丫鬟們正著急呢?！?/br>
    那邊梯子已經(jīng)搬來了，只是小公子緊緊抱著樹枝，死活不敢動。

    正僵持著，只聽咔吧一聲，那樹枝折斷了，小公子從樹上掉下來。宋檀離他近，慌得去接，小公子砸在宋檀身上，將兩人都砸進了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