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現在路鹿的情況也穩(wěn)定了下來,沒什么問題,或許該和她說一聲。 但還沒等他打過去,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是路倪打電話過來了。 路游游聯系曲問驊,也是打算約個時間再和老爺子吃最后一頓飯,順便確認一下綁架案的事情全都塵埃落定了再走。當然,電話里她沒說那么多,只說十分感謝曲問驊幫路鹿處理病房,想請他和爺爺吃頓飯。 曲問驊在電話里忽然反問:“爺爺?” “啊?”路游游以為曲問驊是嫌自己叫得太親熱了,連忙改口:“曲爺爺?!?/br> “沒事的,叫爺爺也行。”曲問驊笑了一聲,道:“那么明晚八點,金華飯店,我提前半小時去接你?!?/br> 路游游:“好?!?/br> 路游游掛了電話后,曲問驊才掛了電話,因為曲問野的話而蹙了一個多小時的眉心終于松展開來。訂婚?訂什么婚?路倪又不喜歡顧燕鳴了,能和誰訂婚?曲問野這家伙性格一恢復正常便危言聳聽。 開車的司機忍不住從后視鏡中看了曲先生一眼。 曲先生從幼年時起便作為繼承人,被培養(yǎng)在曲老爺子身邊,嚴恪守己,禮貌儒雅。西方的紳士刻在他的骨子里。見過他的人沒有不驚嘆一句完美無缺的,無論是他大理石雕塑般俊朗的面容,還是他游刃有余的處事風格。 司機每天跟著他,只知道他行程繁忙,不是在處理事情,就是在處理事情的路上,只覺他從容鎮(zhèn)定,很少見到他有一點自己的小脾氣。 但剛剛曲問驊從上車之后開始,就一直蹙著眉望著窗外,竟然在發(fā)呆——曲大少在發(fā)呆?。。?/br> 字典里根本沒有“發(fā)呆”兩個字的人居然在發(fā)呆。 司機心里驚悚,十分的驚悚,要不是他技術好,都要一車子撞上路邊了。 他將曲問驊打電話之前的猶豫、接完電話之后的愉悅看在眼里,心里只有一個驚悚的想法。 莫不是曲大少這老房子,真的著火了? 第60章 與此同時, 一輛黑色的車子徐徐開回了宋家老宅。 即將要下暴雨的天氣, 烏云壓城,這幢宋初白生活了三年的老宅在這樣的天氣下顯得格外壓抑而沉悶。 宋初白下了車子,單手插兜, 站立不動, 抬起沉沉的眼, 朝這黑漆漆的宅子看了眼。 十四歲時他被宋耿推推搡搡地拎進這宅子,只覺得這宅子巨大,進去之后的天井也很大, 看不到盡頭, 宛如能將他吞噬的血盆大口。 他走在其中, 孤立無援, 慌張無措, 看不到天光。 但現如今他站在這里, 再朝這宅子看去, 卻只覺這龐然大物不知何時就已經變得渺小了起來。 大廈將傾, 垂垂老矣,在他面前就只不過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只不過占地面積較大的建筑物。 還沒進去,里面就傳來宋耿的罵罵咧咧, 客廳的東西被砸了個稀巴爛, 二樓欄桿都被拆了, 宋耿聽見院子里的動靜,從二樓沖了下來,一只裝著沸騰開水的琉璃花瓶猛然被從樓上摔了過來:“畜生, 你這畜生!” 宋初白一側身,他身邊的人迅速擋在了他身前,幾個駐守在客廳的保鏢也立刻上前將宋耿摁住。 但宋初白脖頸旁邊還是被劃破了一點。 他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脖子,看向一個手被開水潑到的保鏢:“趕緊去用涼水沖一下?!?/br> “謝謝宋少?!蹦潜gS感激地道。 其余幾個保鏢逼迫著宋耿腦袋朝下,靠近不了宋初白半步:“宋先生,我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宋耿被摁得脖子上青筋畢露,臉部充血:“養(yǎng)你這么多年真是養(yǎng)虎為患,早知道當初你還在你媽肚子里就應該讓你媽一尸兩命!老爺子死了你就開始無法無天了,對別人下手也就算了,我可是你親老子!你居然也對我下手!” 比起一個月前,宋耿明顯消瘦頹廢很多,頭發(fā)變長了胡子也沒刮,兩只顴骨凹陷下去,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 他在保鏢手中掙扎,活像只瀕死的魚。 宋初白任他罵,臉色平靜地站著,也不去管脖子上的傷口,從身邊的人手中接過來幾份文件,翻了翻:“你還不簽?” 宋耿猛地往他身上唾痰,不過還沒唾出來,就被保鏢扼住了喉嚨。 宋耿從喉嚨里擠出聲音:“你他媽做夢!我就不信你能弄死我!整個宋家都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你還覺得不夠?還非得把人往死路上逼。宋建楠和宋楊是不是先后被你送進了局子里?!他們是你堂兄弟,你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彼纬醢酌鏌o表情地咀嚼著這四個字。 “拜你所賜,我從十一歲開始,進入到宋家人的視野當中后,光是莫名其妙的車禍,就經歷了不下四次,到底是誰趕盡殺絕?”他扯起唇角,覺得十分可笑。 “你當初三天兩頭來找我?guī)湍?,目的不就是將姑姑和二伯從那個位置拉下來,獨占宋家財產嗎,我現在幫你做到了,父親,你又生什么氣呢?居然還對我假惺惺地說我趕盡殺絕?你真的在乎他們的性命嗎?” “求饒便求饒,不要說些令人作嘔的話?!?/br> 宋耿氣得講不出話來:“他們也就罷了,我是你親老子!不管怎么說你身上也流著我的血!你就這么對我?” 宋初白眼神猛然變冷,宋耿的這句話這一瞬間讓他幾乎有些想要弄死宋耿。 流著宋家人的血,骯臟又卑鄙,是最令他自我厭惡的一件事。 他甚至不會去奢望出生在曲家或者顧家,亦或是邴辭家,擁有正常一點的人生。對他而言,即便是當年沒有被宋耿帶回來,而是跟著淪落風塵的母親繼續(xù)東躲西藏,他都會感激老天。 他定定看著宋耿。 這眼神令宋耿心中生怵。 但幸好宋初白并沒做什么,他微微一笑,將沙發(fā)上的碎片拂下去,坐下來,對宋耿道:“好啊,既然你是我親老子,那就把文件簽了,就當是送我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 繞來繞去,還是股份轉讓書。宋初白現在在宋氏的股份已經一家獨大,他還要斬草除根,消除所有的后患。沒了宋家的財產,宋耿就完全淪為廢人了。 宋耿簡直快氣瘋了,他拼命掙扎,像得了狂犬病一樣,往日威風盡失:“畜生,你不會有什么好的報應的!” 宋初白笑得很好看:“我不信這個。” 一旁的摁住他的保鏢對宋初白陳述道:“宋少,這陣子按照您的命令,他沒能離開這里半步。但是這兩日他開始絕食相逼了,我們怕出什么問題?!?/br> “能出什么問題?!彼纬醢讚]揮手,身后有兩個人忽然走過去揪起宋耿的腦袋:“我十五歲就能被他關起來幾天沒飯吃,他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餓幾天,死不了?!?/br> 那兩個人忽然抓住宋耿的右手,強制性地將他的右手按到桌子上去。 有人遞過來兩樣東西,放在桌子上。 左邊是簽字筆,右邊是一把能切斷手指的刀子。 宋耿方才還在叫罵,見到這一幕,臉色一剎那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初白,有那么一瞬間,他不認識這個兒子了。 “看我干什么?”宋初白靠在沙發(fā)上,低著頭,懶懶地劃開手機屏幕:“選一樣?!?/br> 宋耿脊背爬上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聲音里發(fā)著抖:“你,你干不出來這種事?!?/br> “我干得出來。”宋初白玩著手機:“你記得十四歲那年我逃出去的那次,你對我說的什么吧?!?/br> 宋耿記得。當時他厭惡這小子,因為這小子過于沉悶陰郁,低著頭一聲不吭。再加上他是被宋初白母親下了藥,才被攀了高枝,非常厭惡那個女人,連帶著也就厭惡生下的兒子。 但是他又需要這小子留在宋家,因為當時的他沒有兒子,沒有繼承人,怕宋如華幾人以為他沒有種,最容易除掉,第一個拿他下手。 于是宋初白在被關在水庫三天后逃出去了,他又將人抓了回來。 當時他把宋初白的母親也一并弄來,踢在宋初白母親的肚子上,對宋初白道:“選一樣,要么繼續(xù)逃走,等著看你媽鼻青臉腫,要么繼續(xù)乖乖待著,別鬧幺蛾子,讓我煩心?!?/br> 事情已過去這么多年了,宋耿有時候看宋初白平靜的眼神、溫順的行為,以為他早就把幼年時的事情都給忘了,但萬萬沒想到,宋初白全都記得。 宋耿心底生出寒意:“可當時,當時你母親是為了錢,和我演了一場戲,我沒有真的打她?!?/br> “我知道?!彼纬醢最^也不抬,淡淡道。 這就是他身上最為諷刺的一件事。他所千辛萬苦保護的,反而在一開始就沒試圖牽住過他的手。 從一開始就是欺騙,騙他去游樂場,轉身就把他扔給了宋家。 騙他等三年,攢夠了錢會帶他走,轉身就一個人逃走了。 “你竟然知道?!”宋耿這一下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著宋初白抬起來的面無表情的臉,他渾身都開始發(fā)抖,驚覺自己帶回來了一個什么樣的怪物。 宋初白全都知道,但七年前他卻能在他母親去世的時候,表現得那么傷心,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尋常的、失去母親的、年幼的、無依無靠的十四歲小男孩。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宋老爺子年紀大了,見他蹲在墻角抹眼淚,連發(fā)半月高燒,幾乎燒壞了腦子,才對他生出些許同情。將他放在身邊,偶爾問他幾句功課。他在宋家的日子才開始好過點。 但如果他一切全都知道的話,那么當時那個女人車禍去世時,他能傷心到連發(fā)半個月高燒? 宋耿又猛然想起來七年前那陣子一直暴雨瓢潑。 宋初白半月高燒,到底是因為那女人車禍去世,傷心過度的,還是他自己故意淋雨設計出來的? 宋耿看著宋初白,陡然遍體生寒。 宋耿陡然回想起老爺子去世之前,自己與宋如華接二連三栽倒在不同的事情上。 當時他只以為宋初白是因為自己從來對他不好,而在給自己使絆子。 可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是不是,只是宋初白計劃中的一環(huán)而已。 他顫聲道:“你——” 宋初白卻懶得再和他多說了,對按著宋耿的那兩人不耐煩道:“愣著干什么?以為我有很多時間?” 兩人一發(fā)力,宋耿腦袋直接被死死摁到了桌面上去。 他不簽字,他身后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便直接抽出了那把軍工刀,刀子出鞘的聲音,響起在宋耿耳邊。 尖銳的刀鋒劃破宋耿的手指,刺痛感一瞬間抵達心臟。 宋耿渾身的汗水夾雜著尿腥味一道淌了下來。 “畜生,我我我我簽!” 宋初白眼皮子也不掀,見他終于答應簽了,將手機往兜里一塞,起身便走。 身后的人跟上來,問:“宋少,他簽了以后,他怎么處理?” “文件送到我這里來,以后不要為了這種事情讓我專門來一趟。”宋初白沉吟了下,道:“他的命留著,送到國外去,行李除了護照和幾件衣服不要有別的,他活著的時候,我不希望在國內見到他?!?/br> 換句話說,就是扔出國,自生自滅。 宋耿被逼著簽了字,聽見這話,一聲哀嚎,悔不當初,他這一生做過最錯誤的事,恐怕就是引狼入室。宋耿又要破口大罵,但是已經被人勒住了嘴。 昔日老宅的傭人見此一幕,壓根不敢出聲,生怕撞槍口上。幾個經常對宋初白陰陽怪氣的傭人尤其躲得老遠,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怯怯懦懦。 宋初白卻掃了他們一眼:“哦,還有老宅里的人,這群人,嗯——” 幾個傭人登時“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求饒道:“宋少,饒了我們吧,我們也是小人得志,有眼不識泰山。” “怕什么?!彼纬醢仔Φ溃骸拔掖髮W還未畢業(yè),還是個年輕人,你們比我長一輪,我能對你們做出什么事?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怕了?!?/br> 聽見他語氣溫和的這話,這幾個人極度緊張,提到嗓子眼的心臟才恢復那么一點點。 但是還沒等徹底松下這口氣,就聽見宋初白道:“也一樣送到國外,家人留在國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