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
鉻黃色的窗簾把陽光打散,化在公寓魚骨狀地板上,哥特味的家具似乎天生與陽光不合,但好在不是所有黑暗的地方都需要光明,這是牧囂與項維青的共識。 開放式廚房里,透明的燒水壺又一次滾動起來。牧囂正哼著小曲沖咖啡。白色立領(lǐng)襯衫顯得他十分挺拔,頭發(fā)三七分開遮住了半邊眉毛。 墻上的鐘指向十二點半,他還記得自己一點半要到機場,并帶上護照。 他給郁金香澆了水,它目前深埋于漆黑的土壤中,不知在計劃著什么詭計,待來年綻放出驚人的顏色。 門鎖打開,黑色的馬丁靴與地板的接觸聲音非常簡短,鑰匙叮鈴鈴地落在鞋架上的竹籃里。 “你回來了?”牧囂微笑。 項維青冰冷地看著他,仔細分辨還帶有一絲疑惑的情緒。 直到此時此刻,她的憤怒還是以疑問的形式體現(xiàn)的,忽視手腳的麻木,腓腸肌某一瞬間的僵硬,她確實只想問問他—— “怎么沒去機場?” 牧囂挑挑眉,他襯衫的袖口在剛剛倒咖啡時挽了起來,露出清晰的腕骨,和持槍練就的肌rou互相磨合,呈現(xiàn)穩(wěn)定的力道。 項維青想,既然他不想用指骨做念珠,那腕骨也不是不可以。 她身上濺了點血跡,滲透在黑色的工裝服的胸前口袋上,那個位置偏上一點,是她被捅過的刀傷。 “正收拾行李呢?!蹦羾陶f,“沒想到你這么快就搞定。”他站立著,將沖好的咖啡放在躺椅旁的小桌上,下方墊了杯墊。這是他第一次記得這件事。 “丟”得一聲響起,仿若被注入過量中樞麻醉劑后,羔羊臨死前的一聲哀叫。 牧囂肩頭濕紅一片。 他在被打中的同時扶著躺椅倒了下去。 裝了消音器的魯格手槍沒有發(fā)出很明顯的槍聲,低速0.22子彈造成了很強力的殺傷,這么近的距離,真的有可能致死。 在很長的幾秒鐘里,生死的掌控感讓項維青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槍擊他和cao他帶來了同樣的感受——一種近乎痛苦的快樂。 她的咽喉、心臟、腸胃都在抽搐,她很想抓住胸口的衣服瘋狂喘息,但她忍住了。 “哎呀……”牧囂坐在地上,支起一條腿,難受地說:“項維青,我快疼死了……” 項維青毫無動容,她興奮于由生轉(zhuǎn)死的全過程,怎么可能對一句求饒的話語感到抱歉。 她沒有理會牧囂漂亮的臉蛋擠作一團,但還是為他精致的下頜濺上的血驚嘆。 血滴像他的淚痣一樣點出浪漫,他才是真的殺戮天才。 “藍一筒是你殺的?” “是?!?/br> “機關(guān)是你設的?” “是?!?/br> “為什么這么做?” 牧囂的笑容還是那么惡劣,像打算吞下對方,又想在進食前玩?zhèn)€游戲的貓,“毒殺啊項維青……你也不嫌丟人……” 項維青得到了答案,她走向牧囂,在他面前盤腿坐下。 鉻黃色的窗簾蕩起一角,光裸的花盆映在二人交互的視線之間。窗外是車鳴聲,還有鴿子羽毛掉落的聲響,都沒有死亡吵鬧。 項維青開了口,第一聲有點啞,第二聲才步入正軌:“從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有趣。怎么會有一個人,這么漂亮,又這么能掩人耳目,簡直是為做特工而生?!?/br> 她從口袋取出一支煙,吸出煙霧后遞給牧囂:“你能創(chuàng)造很多故事。處理約翰·艾什是我的工作,卻是你的游戲,你把這件事一直都當游戲,顯得我很無聊?!?/br> “所以你覺得丟了面子,要來打我一槍?!毕銦熀孟衿鹆它c鎮(zhèn)定的效果,他沒那么疼了。 這是項維青第一次見他抽煙,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著煙尾,霧氣從他的疼痛的喘息中而來,氤氳在兩人之間,往花盆飄去時像一棵怪柳。 “你還記得我們在夜店門口的那次見面嗎?我問你,是否覺得我會在此處殺人,你說你希望看到這一幕。”項維青勾起嘴角:“后來,每當我殺人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的臉……” “哦,你很幸運,那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br> 項維青瞥了他一眼,繼續(xù)說:“你知道嗎?毒殺不是我的計劃,F(xiàn)lunitrazepam還被放在壁柜里,就在剛剛你燒水地方的上方?!?/br> 牧囂收起了調(diào)謔的表情。 “我真正的計劃,是在婚禮現(xiàn)場,一槍打死他。因為你,我開始厭倦無聊,可它明明是我每天醒來都要面對的事……日復一日,睜眼閉眼,我這些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可是你的出現(xiàn),讓這一切變得難以忍受……” 項維青說得很慢,似乎追溯到過去,將和牧囂的相處又經(jīng)歷了一遍。 “不僅因為不想讓你下毒……”牧囂抿了抿嘴,咬住唇環(huán),又放出來,突然輕笑一聲:“還因為,我不喜歡看到你和別人完成婚禮儀式……所以,只要你沒有在婚禮前殺死他,我就一定會下手?!?/br> 項維青恨死了他這副欠打的樣子:“你可真是個混蛋?!?/br> 牧囂不反駁。他原本覺得自己對項維青了如指掌,但目前又失了自信,他沒有想到自己真的對項維青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一股壓倒一切的幸福感將他包裹起來。 “項維青,你到底想要什么?也別對我說謊,好么。” 這問題很難,牧囂當初回答得不假思索,這就是她們的區(qū)別。他在十八歲就已經(jīng)知曉的答案,她卻追尋到了二十八歲。 “在必要的時候殺人,在興奮的時候zuoai……”她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丑臉的蘇格蘭樂隊鼓手,放到牧囂面前的地上:“還有一個可以給我包扎傷口的人。” 看到這個長著淚痣的鼓手,牧囂愕然,他咬緊牙關(guān),終于顯露出了一些符合年齡的委屈:“你……” 公寓的門鎖傳來被打開的聲音,有鑰匙的人只有安誠和項英慮,可出現(xiàn)在玄關(guān)的,卻是藍喧。 她瘦小的身形穿著散漫寬松的條紋西裝,綠色的花領(lǐng)帶系得一絲不茍,項維青覺得她很像某個人。 藍喧身后站著她的保鏢團隊,每一個項維青都有印象,他們來自項英慮,為她效命。 “抱歉啊,項小姐,介紹得有點晚,這位不成器的家伙是我的弟弟……” 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人紛紛上前把牧囂架起。 “他暫時還不能死,所以我就先帶走了?!彼{喧笑得禮貌,正欲轉(zhuǎn)身離去,項維青叫住了她。 “你和項英慮達成了什么交易?” 藍喧的背影定住,轉(zhuǎn)過身笑瞇瞇地說:“這個還是你親自去問她吧,你也知道忤逆她的下場,可能會被剁碎了喂狗呢!” 她說得輕快,像是某種殊榮。 幾個黑衣大漢拖走了牧囂,地上還留了一串他的血液,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把木地板踩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如行軍過橋的共振,破壞力驚人。 而在走出門口的前一刻,牧囂的手里還一直握著那個蘇格蘭鼓手,眼睛也沒離開過項維青。 她們走后很久,項維青都還維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 她突然感到麻痹從腳掌傳來——是失去牧囂后的疲倦。疲倦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讓她內(nèi)心的靜電此起彼伏。 她伸出手,從小桌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一時間,苦澀浸透了味覺,她頓時頭皮一緊,喉頭本能地上下滾動,差點全部吐出來! 艱難地完成了吞咽過程,項維青盯著杯子里抖動的咖啡,不禁怒火中燒。 她猛然明白,牧囂怎么可能乖乖墊上杯墊讓她如意,一定在哪里悄悄藏著陰招。 到了生死關(guān)頭, 他還不忘為她沖了一杯沒加怡口糖的咖啡,以此開一個惡性的玩笑。 玩笑。 一個念頭沖進項維青腦海。她遽然起身,將那盆郁金香端到了自己面前。 牧囂不可能平白無故送一盆花給她。 她徒手刨土,挖出了花根,挖到了腐蟲,終于在底部摸到了一個硬質(zhì)的金屬,抽出來看,是一枚鑰匙。 項維青想到自己取出蘇格蘭鼓手時牧囂的表情,他好像要落淚,又茫然無措。 記憶中,有兩張臉重合在一起,難以克制的柔軟正在叫囂著,令她的年少時期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