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
離疏與殷素分開后，一邊逃命，一邊心中惴惴不安，他想到前有那個算命先生，后有這個上仙庭的殷素，不知道他們在跟嚴風交手后會是怎樣一個結(jié)局，不過離疏還是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畢竟這二人都是有仙法傍身的，相比牛二這個凡人之軀，至少還能應(yīng)付一陣，大不了打不過嚴風就趕緊逃跑，何況殷素畢竟還是上仙庭的神官，這種仙家的身份，嚴風應(yīng)該不會把她怎么樣吧。 因為離疏一直想著逃命并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他唯怕自己哪里弄出個閃失令牛二丟了性命，所以當離音和殷素告訴他趕緊逃時，他就毫不猶豫、不失時機地撒腿就跑。離疏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做什么的，但他發(fā)現(xiàn)這輩子其實還沒有正式拉開序幕，自己就已經(jīng)像個驚弓之鳥一樣整日里抱頭鼠竄地在逃命，真真是“魂飛湯火命如雞”。 離疏發(fā)現(xiàn)自被離音奪命狂逃地帶入了一片山林后，又被嚴風追，被殷素救，殷素后來給他指的方向也是往山林中跑。離疏想到這樣沒頭沒腦地在這山林里亂跑豈不是很容易迷路，若是碰到個豺狼虎豹之類的兇猛動物，以牛二這樣的凡人之軀，是根本應(yīng)付不了的。何況山林中也沒有人間煙火，牛二又不是神仙，可以修行辟谷，在這里藏著也早晚會餓死的，于是離疏便想到要走出這片山林。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天空中月朗星稀，離疏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并辨識了一下方向，憑著剛才從駱宅門口逃走后他對方位的記憶，判斷了一個應(yīng)該能走出這片山林的方向，然后就開始朝著這個方向一路飛奔。當離疏跑到快接近林子的出口處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好像又被仙家布陣圍堵在這片山林之中了。于是他又試著從另外幾條路走出這片山林，但是每次當他快接近出口處時，老遠就借著月光看到遠處影影綽綽布陣的仙兵，好在離疏沒有打草驚蛇，一直藏在暗處。摸索了幾處之后離疏猜想，除了山頭谷底外，所有能走出這片山林的路都被仙兵布陣封鎖住了，自己已經(jīng)被牢牢地困在這片山林之中了。 如果仙兵不斷縮小布陣范圍，離疏知道自己早晚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他只好盡量向離仙家的包圍陣法較遠的山頭谷底處移動，以最大限度地延長仙兵們找到自己的時間。但是離疏覺得這只是茍延殘喘而已，被抓或被殺應(yīng)該是遲早的事情，因為他覺得不可能再會有人來救自己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離疏在這薄涼的秋夜之中，在僅有的那一輪明月和點點星光的照射下，精疲力竭地從這山林之中的一個山頭處向谷底摸爬，離疏覺得山谷之中借著幾個山頭的掩護，是最不容易被仙家發(fā)現(xiàn)的地方。當離疏摸爬至半山腰處時，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把牛二的身體累得疲憊不堪了。于是離疏尋了一塊平緩的山石坐下來喘著粗氣，他抬眼向四周望去，發(fā)現(xiàn)此刻夜色中似有一種“山幽幽而谷哭”般的悲涼，這沉沉暮色頓時令離疏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絕望，甚至他連繼續(xù)逃命的心思都沒有了。這種痛徹心扉的絕望感似乎并非只在此生，似是在前生亦或是在夢中都是似曾相識的。 離疏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在休息還是在等死，心緒翻涌、百感交集，加之殷素的再次出現(xiàn)，使他不經(jīng)意間想到了嚴華。自與嚴華分別后，離疏雖然大部分時間處于逃命的恐慌之中，但在偶爾思緒能寧靜片刻時，嚴華那溫潤如玉的面容和風行水流的身姿就會時不時地閃現(xiàn)在自己眼前。離疏覺得這應(yīng)該就是思念，雖然自己與嚴華只是初見無多日，但又似隔世中早有誓盟。嚴華雖為仙界中的皇子，但卻一直在不余遺力地保護著自己這只魔靈和牛二，離疏在與嚴華短暫的相處時日中每每都能感覺到他那沉甸甸的“雨恨云愁”。 至于殷素為什么會再次現(xiàn)身來救自己和牛二，離疏在逃亡中偶爾聽見民間傳聞?wù)f芷陽大君在仙居山被關(guān)了禁閉，所以那必是由于嚴華因上次的事情受到了懲戒，人身受限而無法出面，結(jié)果竟然是他的未婚妻又一次救了自己，不管是他委托殷素來幫忙還是殷素自愿來幫忙想討好嚴華，離疏從心底里都是很不情愿接受她的這份恩惠的。他覺得自己本來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前世的牽掛一概不記得，這輩子作為人的短短數(shù)日，對于嚴華雖有些不舍，但因這樣的身份之差那必定是無緣之念。所以離疏覺得此生若是就此了結(jié)應(yīng)該也算是了無牽掛，但是他不能害了牛二一個無辜之人。所以離疏此時恨不得祈求蒼天，無論是那個不明來歷的算命先生還是那個令自己醋意十足的殷素，能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拯救自己和牛二于水火之中。 忽然寒冷的秋夜中一陣凄涼的冷風吹過，離疏感覺到許久沒有聲息的牛二的靈識似乎是被這秋風驚醒了。今天一大早離疏和田七動身去駱宅門口時，他發(fā)現(xiàn)牛二就不大出聲了，牛二自己根本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離疏感覺牛二這樣主動的不作為，應(yīng)該是緣于今天他想把他身體的支配權(quán)交給自己掌控，牛二可能是相信自己能在關(guān)鍵時刻比他做得更好。離疏此時感到非常地愧疚，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辜負了牛二的信任，再一次令牛二陷于險境。 在駱宅門口碰到離音后，離疏發(fā)現(xiàn)離音似乎也使用了和嚴華相同的法子令牛二的靈識瞬間被鎖住，牛二被鎖住后他似乎是處于一種昏迷狀態(tài)，對外界的事物沒有任何反應(yīng)。其實這法子就是仙法或魔法中非常簡單的昏迷咒，施咒的人向凡人或法力較低的仙家近距離下咒，被施咒的人就馬上昏迷過去了。但因離疏這只魔靈是比凡人的靈識更強大的靈魄，所以用于凡人的昏迷咒，對他是不起作用的。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牛二暈過去了，離疏還是清醒的。嚴華和離音因為知道牛二是凡人，離疏是魔靈，于是就都融會貫通地使用了這個咒法，在必要的時候讓離疏一個人的靈識在牛二的身體里保持清醒。 牛二被冷風驚醒后，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夜色蒼茫中的山林，脫口問出了一句話：“我們怎么會在這里？” 離疏聽到牛二問的是我們，不知是何意，沒敢馬上接話。于是兩個靈識在同一個身體中沉默了一會兒。 “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個，你還不愿意跟我說說話嗎？”接著牛二又說了一句話。 離疏明白了牛二的意思，牛二是在跟自己說話。自離疏附身牛二以來，他們從未以這種方式對過話。他們二人就像是情竇初開的一對男女，中間似乎總是隔著一層捅不破的窗戶紙，人多的時候沒法說，田七在的時候不好意思說，逃命的時候沒機會說，獨處的時候沒勇氣說。 牛二今天像是有什么預感一樣，他覺得再不跟身體中的這只魔說說話可能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于是兩個靈魂就借助一個身體開始了自離疏附身牛二以來的第一次對話，但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后一次對話。 離疏把牛二昏迷后發(fā)生的事情和此時他們已被仙家的人圍困在這片山林中這個噩耗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并且強調(diào)他們兩個今天很有可能就再也走不出這片山林了，接著離疏終于如愿以償?shù)貙ε６f了聲對不起，這聲對不起已經(jīng)在離疏心中憋悶了許久。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這只魔靈的緣故，牛二也不會在短短的數(shù)日中時時涉險，步步驚心。牛二無辜被自己連累，離疏心中的萬般愧疚今天終于能一吐為快。 牛二沒想到自己毫無意識的這段時間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不僅冒出了個想救他們的算命先生，嚴華的未婚妻殷素又再次出現(xiàn)來救險，當他聽到離疏說田七被殷素救了后，總算是松了口氣 牛二聽到離疏對他說對不起，還說了那么多對自己的抱歉與愧疚，竟然露出了他那久違的傻笑，他告訴離疏，其實自遇到離疏后，他經(jīng)歷了許多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體驗，他不但會寫字、還懂酒，甚至能幫助駱宅里的叫花子們脫貧致富，牛二覺得自己從中得到的開心多過傷心和恐懼，他并不怪離疏。 離疏聽后竟然流下了兩行眼淚，牛二伸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忽然問了一句：“你難道是女人嗎？這么愛哭？”離疏聽后回答道：“我不太確定自己是男是女?！迸６犽x疏這么說著實嚇了一大跳，因為若附在自己身體上的這只魔是個女人的話，她跟著自己一起吃喝拉撒睡，那自己不知道要有多尷尬。離疏感覺到了牛二此刻的心情，接著他趕緊亡羊補牢地安慰道：“我覺得我應(yīng)該是個男人?！币粋€說完這句話，另一個聽完這句話，然后兩人竟然同時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離疏此時似乎感到了一種“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的欣喜，自己就像牛二的影子一樣，如影隨形，同喜同悲，同生死，共患難。 接著二人從小狐貍清清開始聊起，聊了他們相識后的點點滴滴，離疏告訴牛二自己是只魔靈，謝云說自己最終應(yīng)該會化形成魔身，牛二終于知道離疏是什么時候上了自己的身的。牛二非常好奇地向離疏詢問了許多問題，離疏都一一做了解答，但是在詢問之中，離疏也有一問三不知的時候，那就是當牛二問到他有關(guān)于人生的終極三問：“你是誰？”“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是離疏自有思考能力以來每天都在問自己而得不到答案的問題。牛二本來還想問問離疏是怎么死的，但他想到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殘忍了，自己真真是問不出口，其實就算是他能問出口，離疏的回答也依然是不知道。 聊到將來，兩人似乎都有些傷感，也許這荒山之中就是他們的將來，一想到“是處青山可埋骨”，二人隨即又開始了一輪沉默。 牛二最終打破了僵局：“你以前認識謝云哥哥對吧？他應(yīng)該是一直在保護著你？” 離疏覺得若再回答不知道的話，那就是對牛二不誠懇，對自己很違心：“我覺得上輩子應(yīng)該是認識他的，但可能是孟婆湯讓我忘記了他?！?/br> 牛二：“你已經(jīng)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老天保佑你不要再死了?！?/br> 離疏無語凝噎：“......” “如果我死了，你沒死，你幫我好好照顧田七。他應(yīng)該算是我唯一的親人?！?/br> 離疏覺得牛二忽然冒出的這句話很不吉利，但他想到也許這樣的時刻真的是應(yīng)該好好交代一下身后事：“如果我死了，你沒死，你幫我去看看謝云哥哥吧，他那樣身份的人應(yīng)該不需要什么人照顧。” 接著又是一輪的沉默，二人的交談似乎讓兩人原本緊繃的神經(jīng)暫時放松了一下，幾日的焦慮和失眠令他二人此時都十分困乏。就像死囚犯上刑場之前要好吃好喝一頓一樣。他們覺得反正最終也是難逃一劫，不如好好睡一覺再從容赴死。于是在這凄冷的月光下，在這幽幽山谷之中，兩個魂魄在同一個身體中尋到了一棵大樹下的避風之處，然后他們便斜靠在樹干上一起進入了夢鄉(xiāng)。 ※※※※※※※※※※※※※※※※※※※※ 前面鋪陳得有多磨嘰，十幾萬字了，離某人還沒露臉，下一章就讓他現(xiàn)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