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她向前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赫連嶸跟前,眼下局勢將她逼迫到絕境,姚妙蓮為想不到更壞的局面,她壓低了嗓音:“你到底想做什么?把我拉下去,對你有什么好處?” 赫連鐸用小手拽著姚妙蓮的華服一腳,眼睛都紅了,晃著手問她:“母后,叔祖父說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母后……” 姚妙蓮卻視若無睹。 東郡公滕思柏是大臣之中第一個站起來的人,他瞪著眼睛看著前面,替眾人問出心中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魏王殿下說此女為陛下生母,不知殿下從何得知,又有什么證據(jù),倘若心口胡說,即便您是魏王殿下,也要為今夜的話負責(zé)?!?/br> 赫連嶸握著侍衛(wèi)持刀的手腕,忽然加重力氣,那侍衛(wèi)慘叫一聲,手中的兵器輕易被赫連嶸奪過,他拿起刀柄,手指在刀身上撫了撫:“本王就算騙了你們,你們又能如何?” 眾人皺眉,不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聽赫連嶸如此說,姚妙蓮剛要松一口氣,忽然感覺下巴一涼,抬頭一看,竟然是赫連嶸將刀尖對準了她! “魏王!你難道想造反不成!”姚家人一看姚妙蓮都被控制住了,終于忍耐不住,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怒目而視。 赫連嶸笑了笑,把刀尖移得更近一分,姚妙蓮被迫仰起脖子,一動也不敢動,她始終用視線瞄著他,目光沒有離開過。 赫連嶸接下來說了一句讓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話。 “造反?造誰的反?皇兄故去之后,就讓玨兒坐上了皇位,可惜我這個侄兒,至死沒留下一個血脈,皇位上的人,實則是個野種!本王這哪是造反,我只是讓皇位回到應(yīng)得的人手里?!?/br> 剛才他說陛下生母另有其人,眾臣心中還沒對陛下的身世有任何猜測,最多覺得這不過是個貍貓換太子的戲碼,可現(xiàn)在赫連嶸卻說陛下連先皇的骨rou都不是。 那就很耐人尋味了。 “赫連嶸!你到底在做什么!”姚妙蓮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赫連嶸忽然收起手中兵器,踏前一步,伸手握著姚妙蓮的脖子,將她強行拖拽到自己身前,一字一頓道:“我覺得你有點不識抬舉,一邊對我虛以委蛇,一邊又聯(lián)合別人想要除去我……姚妙蓮,我真是太縱容你了,你以為我喜歡你,就對皇位沒興趣了?坐上那個位子,我照樣能得到你,誰敢說我一句不是!” 姚妙蓮被掐得喘不過氣來,雖然聽不到他二人在說什么,看到當今太后被王爺這樣掐著脖子說話,大臣們也不能無動于衷,誰知他們剛要動起來,大殿之上守衛(wèi)安全的禁軍忽然圍列過來,抽刀搭在眾人脖子上。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福王喝了一杯酒,垂著眸,好像這里發(fā)生的事都與他無關(guān)。 但禁軍是看他眼色行事的。 姚妙蓮聽了赫連嶸的話震驚不已,她艱難地搖著頭,嘶啞道:“不……我……我沒有……” “沒有?”赫連嶸靠近幾分,身上散發(fā)著攝人的危險氣息,“你敢說你沒有?難道你沒有背著我,跟謝九楨暗通款曲?” 姚妙蓮的眼睛豁然睜大了幾分。 是他! 她想要找尋謝九楨的身影,可惜赫連嶸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她無法回頭。 謝九楨還在悠哉悠哉地喝著茶。 桌上放了一盤青葡萄,他嘗了一顆,是酸的。 映兒一定喜歡,他想。 “我沒有……你……被他騙了……”姚妙蓮看著他,臉色已經(jīng)被他掐得漲紅。 禁軍將整個祥麟殿都控制住了,或許,也控制住了整個皇城。 謝九楨忽然從席位上站起來,以刀刃威脅他的那個禁軍見他有動作,剛要揮刀砍殺,他卻先一步捏住了刀身。 禁軍侍衛(wèi)眉頭一皺,用力抽,卻紋絲不動。 謝九楨捏著刀刃向旁邊一甩,整個刀飛射出去,鏘地一聲插在立柱上,刀尖沒入五分,另一個侍衛(wèi)也持刀上前,他反手握住那人手腕,奪了兵器之后橫向一砍,隨意地就像做了一個拂袖的動作,兩人脖子上頓時多出一道流血的傷口,來不及叫喊,就直愣愣地向后躺下。 血濺了謝九楨一身,然他只是偏了偏,沒讓鮮血污了他腰間佩戴的香囊。 所有都發(fā)生在眨眼之間。 眾人的驚詫更甚恐懼。 謝九楨在他們眼中,從來都是高山仰止的圣人君子,即便深不可測,也與嗜殺冷血不沾邊。 而他方才殺人不眨眼的模樣,卻深深印刻在他們心里。 謝九楨將刀身歸鞘,忽而向赫連鐸招了招手。 赫連鐸不知何時走到青衣女子身旁,拉著她躲到謝九楨身后。 赫連嶸放開姚妙蓮,瞇著眼看他:“謝太傅這是……” 謝九楨卻輕笑一聲,笑聲里毫不掩飾輕蔑,猶如撕開一張面皮,如果從前的謝太傅是冷而內(nèi)斂的無欲無求,現(xiàn)在的謝太傅就是張狂無羈的一匹孤狼,他仍舊冷,那冷滲透到骨子里,目光所及之處都生出凜冽寒氣。 竟不知謝九楨是這樣的人! 謝九楨始終沒有多看一眼赫連嶸。 他只是低頭對赫連鐸笑了笑。 “你知道現(xiàn)在發(fā)生了什么嗎?” 赫連鐸搖了搖頭。 謝九楨指著龍椅:“他想推翻你,自己坐上去?!?/br> 赫連鐸抿著唇,不說話了。 謝九楨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張鴛鴦錦帕,雖然跟香囊上的繡樣明顯不同,卻能從針腳看出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擦了擦手上的鮮血,冷硬的側(cè)臉看不出一絲情緒。 “那你知道這里都發(fā)生過什么嗎?” 赫連鐸仍舊搖頭。 “樂都的朝山王自立為帝,國號為胤,四皇子赫連岐在眾多皇子中拼殺而出,繼承皇位,娶河間王女郭氏,第二年誕下太子赫連玥?!?/br> “興慶十年,昭武帝南渡嶼江,芫嬪有孕,被郭皇后陷害,流落亂軍之中,此后昭武帝除太子之外再沒有子嗣,郭氏在京中做大?!?/br> “興慶十二年,昭武帝遷都洛都,圍困東楚國都三月有余,在東楚最后一個國君兵敗自焚后,大胤徹底一統(tǒng)北方。東楚皇族后裔蕭彥清歸順朝廷,被封清河郡王?!?/br> “景和元年,大胤與南禹依嶼江南北分治,景和六年春,昭武帝帶兵南伐,在洛都的太子同魏王密謀造反,不料被清河郡王發(fā)現(xiàn),卻反被誣陷,消息傳到昭武帝耳中,昭武帝當即放下軍務(wù)回朝?!?/br> “郭后自知太子謀逆罪沒有回旋之地,毒殺太子之后親自請罪,河間王降等為淇陽侯,雖保住家族卻傷筋動骨,百年大族不復(fù)往昔?!?/br> “真正的罪魁禍首,魏王,平陽晏氏,卻躲過了那次禍患?!?/br> “景和十五年,郭后病逝,昭武帝接回遠在南禹的親生骨rou,并立為太子,景和十六年,娶太子妃甄氏,同年昭武帝駕崩,太子登基,改年號為嘉安?!?/br> “嘉安元年,納西梁王室姚氏為妃,診出腹中為死胎,逼迫侍女青衣與侍衛(wèi)交合,二年生下一子,同年甄后病逝,立姚氏為后?!?/br> “嘉安六年,赫連玨暴斃而亡,太子年幼登基,無力參政,則由大臣輔政,太后姚氏臨朝。” “你聽懂了嗎?” 謝九楨的聲音仿佛有種魔力,讓人情不自禁地聽進去,他像在翠松堂一樣,悉數(shù)大胤朝發(fā)生過的所有大事,他又知道一些正史之中不曾記載過的,讓人忍不住想繼續(xù)聽下去,甚至到最后戛然而止的時候,大家還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清朗的奶音忽然打斷了眾人的思緒。 赫連鐸點了下頭,說道:“聽懂了。妻非妻,妾非妾,子非子,君非君,臣非臣,忠非忠,善非善,權(quán),勢,情,愛,義,仁混雜不堪,一通亂史,無數(shù)個笑話,就是這里,過去,現(xiàn)在,將來也許不斷會發(fā)生的事。” 赫連鐸說著,卻看了看青衣婦人,眼圈逐漸紅了。 謝九楨伸手落在他小小的肩頭上。 “那你怕了嗎?” 赫連鐸搖搖頭。 “如果今日這里的人都死了,就沒人知道你的身份,你看,所有人都向往那個位子,但是沒人能坐長久,今日你坐,或許明日就換我坐,強者拉人入泥濘,自己站上去,皇權(quán)更迭自是如此??赡阋涀∵@里發(fā)生的一切,才能始終提醒自己,你要做那個與眾不同的人,才是世人畏慎的強者?!?/br> 赫連鐸攥緊了手,他看著謝九楨,艱難地抬著頭,猶如仰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覺得他是站在方外的人,看清了這世間所有欲望,他無求,又或者說所求更多。但更深層的東西,已非他所能思考的了。 他只是覺得先生在用今日發(fā)生的事教會他什么。 審視,清醒,不能忘卻。 “哈哈哈哈哈哈!”魏王卻忽然笑了。 “謝九楨,你莫不是一個傻子,他不過六歲小兒,何況不是皇族血脈,你跟他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然而更多的人在意的卻是他最開始說的那句話。 “他說什么,要把我們都殺了?” 第68章 壽宴(三) “謝九楨, 你還在這里故作鎮(zhèn)定什么?現(xiàn)在整個皇宮里都是我的人,我想殺了你,易如反掌?!?/br> 赫連嶸說完, 在大殿上掃了一圈,大有誰敢抵抗就將人就地格殺的威脅意味,有人脖頸上就橫著刀刃, 生死一線時家國大義都可以拋之腦后,但又不愿意直接俯首稱臣, 便將頭一偏, 躲過他的視線。 赫連嶸輕蔑地笑了一聲。 “禁軍的人被你做了手腳?”姚妙蓮已經(jīng)有了這個顧慮,自從福王接手禁軍之后她嚴加防備,為的就是不讓今日的畫面出現(xiàn), 沒想到該發(fā)生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見赫連嶸笑而不語, 姚妙蓮腦中思緒如電光火石般,有什么一閃而過,她轉(zhuǎn)而扭頭去看一直沉默不言,垂首站在旁邊的張之先一眼, 嘴唇輕輕顫動:“是你……” 姚妙蓮在宮中最信任的人除了鄭歆就是張之先, 而禁軍那邊,她一直都是交給張之先負責(zé)的。 福王要大張旗鼓將人都換成自己的, 以張之先的能力福王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張之先慢慢抬起頭,看著姚妙蓮, 笑得和藹可親:“太后娘娘, 您終歸是個女人,手中握著大權(quán)又有什么用呢?終日里膽戰(zhàn)心驚的,生怕別人把您從上頭拽下來,歸順了殿下, 您今后就再也不用害怕了,反正已經(jīng)是殿下的人了,讓殿下拿了這皇位豈不是更好!” 張之先笑著說話,每個字卻都像毒蛇吐血信子似的,讓人感覺背后浸透涼意。姚妙蓮見他將自己與赫連嶸的丑事就這樣不加遮掩地說了出來,張牙舞爪地像他吼著:“閉嘴!你閉嘴!” 事實上來參加壽宴的臣子已經(jīng)沒有心情再去窺探別人的隱秘笑話別人的丑事了,他們更擔心的是當今的局面和自己的小命。 可姚妙蓮卻不一樣,她覺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站在這里讓別人看,一貫的高權(quán)在握的姿態(tài)不允許她就這么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談資。 她幾乎是瘋了一般,掙脫束縛,想要將張之先撕碎,卻被赫連嶸先一步推倒在地。 鳳冠經(jīng)不住震蕩摔在地上,她下意識閉上眼,不想看到別人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時是何神情。 驚雷乍現(xiàn),轟隆的聲音似乎要穿透殿頂砸下,狂風(fēng)驟雨肆意妄為,大殿一瞬陷入安靜。 赫連嶸笑著向前走著,他踏上臺階,走到龍椅前面,伸手在扶手上面摸了摸,繼而轉(zhuǎn)身坐下,目光如炬地看著前方。 他已經(jīng)等不及了,他也沒什么好等的。 “你們的族人都已經(jīng)被禁軍控制住了,如果現(xiàn)在歸順本王……不,如果現(xiàn)在爾等歸順朕,朕保證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br> “否則——”赫連嶸拉長了聲音,許多人都感覺自己脖子一涼,好像已經(jīng)能想象到自己斷頭的模樣。 沉默是更艱難的抉擇與拷問,就在這時,大殿之上響起一個輕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