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她發(fā)覺先生在害怕,這一夜,她幾乎一直被先生抱在懷里,片刻不曾放開,只要她動一動,他就會馬上收緊臂彎。 第二天醒來晏映才知道原因。 魏濟(jì)說她這次暈倒很是兇險,肚子里的孩子險些沒保住,倘若真的小產(chǎn),還會危及生命。 謝九楨不是怕她離開,他是怕她出事。 晏映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淡淡地聽魏濟(jì)說完那些話,魏濟(jì)聽說她又失憶了,搭脈時多耗費了一些時間,最后只是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晏映有些心虛,不知道魏濟(jì)是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在撒謊。 下午她終于得了機(jī)會去看父親,只是先生也一直陪在身旁。晏道成就住在攬月軒邊上,看到晏映安然無恙地站在他眼前,差點老淚縱橫揮灑當(dāng)場,可他礙著先生在這,其他的并沒有多說,只說讓她照顧好身體。 對她失憶的事只字未提,想來是先生事先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 所有人都在陪她演戲。 晏映并沒有感覺有多放松,反而一直緊繃著神經(jīng),直到她聽說周徊醉酒失足掉入河中溺亡的消息,那根緊繃的弦差點斷了。 她知道是先生做的,那日回府時,他在馬車上說的話還響在耳邊。 “犯了錯的人,總會遭報應(yīng)的?!?/br> 可如今再回想起這句話,先生手中的繩子卻不是勒在周徊脖子上,好像套著她脖子似的。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說到做到。 先生在她面前一個樣,背后又是另一副模樣,晏映已經(jīng)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古話說得總是沒錯的。 晏映偷來了三兩日安閑自在的時光,終于還是被無情打破,那日她正跟謝九楨用晚膳,安靜地只能聽到銀箸磕碰琉璃碗的聲音,兩人誰都沒說話,門卻被咣當(dāng)一下撞開。 鳴玉直接闖了進(jìn)來,急得雙眼發(fā)紅。 他是毛躁無禮,可還沒到如此地步,晏映下意識覺得有大事要發(fā)生了,果然就聽他道:“主子,您快去看看,秋娘有些不太對——” 晏映心里咯噔一下。 不等鳴玉說完,謝九楨已經(jīng)撩袍走了出去,很快就融入夜色中,晏映緊了緊嗓子,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也急忙提著燈追出去,走到門外,又回過頭問鳴玉:“請魏倉公了嗎?” 鳴玉有些失神:“請了……是星沉去的……” 晏映不管他,扭頭離去,先生是真得著急了,他連燈籠都忘了提,所幸整個侯府都燈火通明,她不必?fù)?dān)心他害怕,可還是緊趕慢趕地追了上去。 秋娘早些年受盡折磨,身體虛弱,不堪蹉跎,連魏濟(jì)也無力回天,能做的就是盡量吊著她的性命,晏映一直知道,可她原來只當(dāng)她是郡王府出來的罪婦,不知她跟先生的關(guān)系,也不知她的無辜。 自從昏倒醒來之后,晏映再也沒去過望月閣。 她不太敢面對她。 到了望月閣,謝九楨才停住腳步,他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身看著晏映,眼里翻涌著意味不明的情緒,輾轉(zhuǎn)良久才道:“你回去吧……” 晏映一怔,謝九楨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進(jìn)去。 他,好像不想讓她去見秋娘。 晏映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有人在忙進(jìn)忙出,然后魏倉公姍姍來遲,聽說秋娘出事,他急忙被被窩里爬出來,連衣服都沒穿好就趕過來了,到了望月閣,看到晏映站在門外踟躕,他神色了然。 “你還懷著身孕,切記莫要折騰自己?!蔽簼?jì)告誡她,擦身往里面走。 晏映鼻子一酸:“可他不讓我進(jìn)去!” 魏濟(jì)剛要推門,聞聲一頓,扭頭看了看她,見她一副委屈得要哭了的模樣,眉頭緊了緊,忽道:“他只是不想讓你為難?!?/br> 說罷,魏濟(jì)推門而入。 晏映張了張口,有風(fēng)拂過,初夏的夜卻讓人感到一絲涼意,她靜默良久,轉(zhuǎn)身回了棲月閣。 在棲月閣等到半夜,晏映并沒有去床上睡覺,而是一直坐在軟榻上,直到聽到門響,晏映才急忙從軟榻上站起來,迎上來人問道:“怎么樣?秋娘有沒有事?” 謝九楨眉梢有倦意,卻又冷了十分,沒有想象中的回答,他靜靜站在那里,很久都不曾開口說話。 晏映怕了,緊緊抓著袖口。 不知過了多久,謝九楨才輕笑一下,那笑聲不像歡喜,落在面無波瀾的臉上,直叫人心頭駭然。 他道:“早知會有這么一天的,是我貪心,總叫她忍受折磨。” 他說得隱晦,可晏映都聽懂了。 一時悲從中來,她不敢相信他的話。 “魏倉公呢,他不是大胤第一神醫(yī)嗎?” 謝九楨沒有回應(yīng),他閉著眼揉了揉眉心。 總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事,魏濟(jì)再厲害,也無法挽救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道理總是這樣簡單,可要真的接受時卻很難。 晏映后退一步,感覺秋娘就像壓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無邊滋生的愧疚在心中瘋長,她明明好像沒做錯什么,可站在這里就是個錯誤,她甚至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以什么姿態(tài)來安慰呢?沒有晏氏,或許他們一家都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自欺欺人的日子太累了,晏映是,先生也是。 她假裝忘記一切來逃避他們本該面對的,于是先生也陪著她掩飾。那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又怎么會被她蹩腳的謊言蒙騙呢? 他一直知道,只是不說破。 方才把她擋在望月閣門前,也不是因為她是晏氏的人而不讓她進(jìn)去,僅僅只是因為知道她在強(qiáng)裝鎮(zhèn)定,知道她心中的愧疚,知道她會為難,而阻止她去看秋娘奄奄一息的畫面。 怎么能,到這種時候還在顧及她的感受呢? 晏映突然發(fā)覺自己留在謝九楨身邊,是對他的折磨,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成全她的心安。 可她不想再逃避了。 晏映想不到,她無法承受的竟然不是先生的恨,而是先生無處不為她著想的好。 “先生,”晏映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聲音哽咽,卻還在努力說清楚每個字,“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但是我也知道,你一見到我,就會想起心中的仇恨,我們總要有一個人,忘了這些事。先生若忘了,對不起所有無辜枉死的人,我若忘了,對不起心中良知?!?/br> 謝九楨近乎愕然地看著她。 晏映忍著哭腔,露出一個笑容來:“先生,你讓我跟父親回平陽吧。” 對面的人變了臉色。 “你想離開我?”謝九楨眉頭驟然鎖緊,眼中布滿戾氣。 晏映卻比任何時候都冷靜克制:“先生,我其實什么都沒忘,那天的事我也記得清清楚楚,你心里也明白我在騙你,不是嗎?” 如果她的任性換來的是兩個人的折磨,不如各退一步,或許能各自安好。 “倘若先生真的能忘了我的身份,我就一直陪在先生身邊?!标逃晨粗x九楨,卻見他眸光微不可聞地閃爍一下。 “可是并不會這樣?!标逃承α诵?,越過謝九楨,想要離開,可剛剛擦肩而過,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晏映動彈不得。 維持那個姿勢良久,謝九楨忽然從后面抱住她,他雙手環(huán)在她身前,有些疲倦地將頭搭在她肩膀上,聲音卻無奈又惹人心疼。 他平靜說道:“母親只有一兩日的時間了?!?/br> 晏映僵住身子,她知道秋娘也許無藥可醫(yī),卻不知這一日來得這么快。 謝九楨緊了緊手臂,近乎哀求地對她道:“所以你就不要離開我了?!?/br> 因為我只有你了。 晏映好像能聽到他心里的聲音,剛剛硬起來的心,忽然又軟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t_t今天不想取章節(jié)名了,我為先生流淚! →感謝在20200711 20:35:10~20200714 02:56: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餅。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2章 美人流淚了。 夏風(fēng)徐徐, 夜色微涼。 暗沉沉的烏云將月光遮擋,黑壓壓得似乎在醞釀一場風(fēng)雨,連空氣中涌動的微風(fēng)都有些鼓噪, 拂照在臉上,帶走一陣熱意。 晏映的淚幾乎被吹干了,她的眼睛發(fā)澀, 連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掙脫謝九楨的束縛的,她力量不及他, 大抵是看她掙扎得猛烈, 害怕傷了她,所以最終還是放手了,晏映沖出門外。 出了棲月閣, 沒走多遠(yuǎn), 她就發(fā)覺鳴玉在跟著自己。 鳴玉距離她不遠(yuǎn),卻也不近,平時護(hù)從人時都意氣風(fēng)發(fā)的,今日卻有些小心翼翼。 晏映漫無目的地走著, 等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站在了清河郡王府門前。 自從她爹娘從里面搬走之后, 這里就再也沒有人住了,現(xiàn)在空無一人, 連牌匾也被卸下,無人看守, 也沒有燈光, 在漆黑的夜里,隱秘得像是要將人吞噬。 她原不知晏氏跟清河郡王有這樣的血海深仇。 晏映邁動腳步,提衣登上臺階,風(fēng)甫一吹過, 朱紅大門便發(fā)出嘎嘎的聲響,她輕輕一推,門開了,里面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可她想不到自己再回來的時候會是以這種心情。 牽著心口疼,她眼睛一熱,趕緊掩袖蹭了蹭,里面沒有一絲生機(jī),但是院中的梅林長得那樣茂盛,整個府邸都靜悄悄的,她一踏進(jìn)里面,就能聽到跟心跳重疊的腳步聲,這里不曾荒蕪,只是沒有人氣。 先生不住在這里。 他明明可以回來,但卻沒有。 晏映走到那片梅樹下,輕輕閉上眼睛,簌簌的綠葉被風(fēng)吹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好像能落到眼睫上,有些發(fā)癢,她恍惚間嗅到了熟悉的清香,有人擁著狐裘,將身上唯一的溫暖覆到她肩上。 她忽然睜開雙眼,卻發(fā)現(xiàn)眼前空無一物。 先生并不在。 他不會追過來,她推開他時那么狠心,他說了祈求的話,語氣那么卑微,位高權(quán)重的謝九楨人前如山不崩,獨獨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來,但她剛才那么無情。 先生不會追過來,他害怕自己會更加猛烈得反抗,他害怕自己會把她推的更遠(yuǎn)。 先生總是為她想得周全,所以鳴玉護(hù)在身后,而她可以在這里盡情冷靜。 那先生呢?此時又在做什么? 會因為她剛才的任性而心痛嗎? 晏映才發(fā)覺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自私的,只要自己的快意,只要自己能心安。先生已經(jīng)摒棄所有恩怨將她護(hù)在羽翼之下了,晏映卻還想要更多,她心心念念的那種干凈純粹的維系根本不可能存在,起碼在她和先生之間,永遠(yuǎn)都不可能。先生不管不顧地向她前進(jìn)一步,她卻因為恐懼這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而后退。 他什么都沒有了,所以僅僅是一絲溫暖也想要用力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