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謝九楨又道:“我不是壞人。我是你夫君?!?/br> “騙人!”晏映蒙著被子反駁他,聲音干脆,“我還沒嫁人呢,哪來的夫君!” 謝九楨一頓。 才道:“是你把我忘了?!?/br> 屋中一下子陷入安靜,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晏映慢慢放下被子,露出一雙剪水秋瞳,想要偷偷打量他,卻不想正跟他視線撞上,頓時有些慌張無措,眼珠亂轉,不知該看向哪。 她聽出那句話里滿是落寞。 落寞得不像是出自這人的口。 他眉峰凌厲,鼻梁高挺,唇紅齒白,下頷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瞧著沒有一分破綻。這樣的眉眼讓人生畏,這樣的人沒人能傷得了半分,又何來落寞? 但他就是看著可憐。 說得都像是真的。 晏映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也不肯相信。 明明昨日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未言婚嫁,今日卻莫名成了別人的妻子,這誰能接受得了? “我為何會忘了你?我無緣無故地怎么會忘了你?分明是你蒙騙我,以為我好欺負嗎?若是我爹爹在這,定要把你打得六親不認,滿地找牙,你信是不信?” 她壯大了膽子,竟然也敢逞口舌之利了,可是剛說完“你信是不信”就往后縮腦袋,下意識用被子擋住身體,把色厲內荏演了個活靈活現(xiàn),端地是太慫了! 謝九楨呼吸重了幾分,他又按了按肩膀,說話聲有些發(fā)抖:“一會兒,你父親就來了……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br> 晏映一聽父親要來,眼睛登時亮了亮,再看他時,發(fā)覺他臉色白了幾分,隱隱皺著眉頭,似在忍受疼痛,視線下移,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他肩膀上的殷紅。 “你……你流血了?”晏映放下被子,眼中滿是驚訝,一瞬間就忘了兩人的處境,爬過去要看他的傷。 然而爬到一半,她又生生頓住,踟躕不前。 “不會是我打的吧……”她輕聲說了一句,看著那漸漸殷開的鮮紅,著實有些不忍。 謝九楨卻沒說話,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晏映一驚,變了臉色想要踹他,卻發(fā)覺他只是替她掃了掃腳心上的灰塵,又抱住揣到懷里。 她怔?。骸澳恪?/br> 謝九楨卻問她:“還冷嗎?” 剛剛光著腳出去跑了一圈,天寒地凍的,她早就沒知覺了,現(xiàn)在卻被陣陣暖意灼燒著,那舉動太過親密,她有些不知所措,急著要撤回自己的腳,謝九楨卻不肯放手。 “還冷嗎?”他又問了一遍。 晏映感覺出他話音里的威脅,瞬間覺得整個人都牢牢被他攥在手心里,不敢再掙扎了。 “不……不冷了……”她喃喃。 — 晏映徹夜未歸,晏道成本就心急如焚,那天晚上他跟女兒說明了真相,還不知道兩人有沒有解開心結,侯府的人一過來請,他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頓時更加心焦了,急忙跟著那人一路去了棲月閣。 到了門口,下人剛要通傳,晏道成心里著急,直接將門推開。 剛進去,一眼就看到里間的床上,女兒抱膝坐在那,眼圈紅紅,可憐兮兮的。 “映兒!”他喚了一聲。 晏映聽見聲響,往外一看,發(fā)現(xiàn)真的是父親,小腳嗖的一下縮回來,下地就撲過去,她仍舊光著腳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抱住父親就嗚嗚哭了起來,聲音那叫一個委屈,直把晏道成哭毛了。 他橫眉看向床前的謝九楨:“你又欺負映兒了?” 謝九楨面色沉斂,沒在意他那句苛責,反而是看著晏映毫無障礙地認出她父親,神色變得更為復雜,他啞著嗓音道:“她情況不對?!?/br> “怎么不對?”晏道成皺了皺眉。 謝九楨道:“她似乎又不認得我了……” 晏道成一驚,有些沒弄清他話中的意思:“又不認得你?” 話音剛落,趴在他身前哭泣的人忽然斷了聲音,身子一軟,暈了過去,晏道成眼疾手快,將人撈住,面色大變:“映兒?映兒?” 可晏映絲毫沒反應。 晏道成趕緊將她抱起來,安置到床上。謝九楨剛才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暈倒,下意識要伸手去扶,好在晏道成反應快,才沒把人摔著。 把人放下后,晏道成皺著眉頭,看向謝九楨時臉色變幻莫測,語氣又憤怒又無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謝九楨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所幸的是謝九楨不知道怎么回答,魏濟很快就趕過來了,鳴玉親自將他引到棲月閣,他進來前還罵罵咧咧的,說太傅大人將他一個太倉長當作了府上隨叫隨到的大夫,成了侯府的私人用品,罵謝九楨太霸道。 結果一腳踏進來發(fā)現(xiàn)有外人在,瞬間收斂許多。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晏府的人似乎在這里總是陰魂不散。 他走進去,視線快速掃了一圈,就知道鳴玉找他來看的并非是謝九楨,而是床上躺著那個。 “這次又怎么了?”魏濟聲音里多多少少有一絲不耐煩。 謝九楨按著他肩膀,語氣暗藏威脅:“給她好好看一看?!?/br> 魏濟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掏出個帕子放在她手腕上,上來便直入正題。 把了一會兒脈,魏濟的眉頭幾經(jīng)跳動。 “怎么樣?”謝九楨跟晏道成異口同聲。 魏濟“嘖”了一聲,抬眼看了看謝九楨:“氣血虧虛,太過勞累,情緒一激動,就暈了。” “你讓她干什么來,累成這樣?”魏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似乎是故意問出這個問題,旁邊的晏道成作為過來人,哪能聽不懂他調侃的語氣,頓時氣結,恨不得揪著謝九楨領子狠狠搖晃搖晃他。 但他只是咳嗽一下,憤慨道:“你以后,還是體諒著她一點吧!我女兒嬌生慣養(yǎng),細皮嫩rou,可經(jīng)受不起折騰!” 作為岳父大人,能提點到這里已經(jīng)很張不開嘴了。 謝九楨當沒聽到這句話,沉著臉看向魏濟:“讓你看的不是這個……她又失憶了,你能看出是因為什么嗎?” “什么?”魏濟愣了一愣,“又失憶了?” 謝九楨點點頭。 魏濟收起玩笑神色,再次為她把脈,整肅神色,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良久后他歪了歪頭,嘖嘆一聲收回手,抬頭去看謝九楨:“能詳細說說是怎么回事嗎?” “昨夜睡前,她還好好的,今日一早就不記得我了,看樣子,似乎也只不記得我。”謝九楨張了張口,猶豫道。 魏濟神色不變:“你們像上次那樣吵架了?” 晏道成急忙看向謝九楨。 謝九楨搖頭:“不曾。” “這就奇了怪了,”魏濟摸了摸下巴,瞇著眼睛看著床上的人,“以前也見過一些失憶的病患,只挑著部分記憶選擇忘記的也有,可是反復失憶的我卻只見過她一個?!?/br> 魏濟扭頭看他:“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特別的地方嗎?” 謝九楨沉著臉想了想,神色忽有一絲松動。 “她昨夜不小心碰到頭了?!?/br> 魏濟聽聞,急忙俯身,將她的腦袋抬起來半分,伸手在后面摸了摸。 謝九楨欲言又止。 “的確有個小包,”他收回手,將人放平,神色仍然嚴肅,“只是也不能確定失憶就是由這個引起的?!?/br> “那怎么辦?依魏倉公看,小女可還有其他危險?”晏道成急急問道,比起記憶,他更害怕女兒性命有虞。 魏倉公抬了抬眼,漫不經(jīng)心道:“別的危險應當沒有,你女兒除了身子骨虛弱一點,剩下都好……至于失憶這里,著實詭異,我得回去看看古書上有沒有相應記載,再下定論。不過,失憶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唯一委屈的是被忘記的那個人?!?/br> 他看向謝九楨,視線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彎唇笑了:“另外,最該看大夫的應該是太傅大人您吧,胳膊不想要了可以留給有用的人?!?/br> 他語氣多了幾分咬牙切齒,任誰都能聽出他的陰陽怪氣。 晏道成這才發(fā)現(xiàn)謝九楨肩膀上有血跡。 “你——你怎么樣?”他擔心,卻又有些說不出口,床上躺著的是心肝,床前站著的,也是讓人忍不住心疼的后輩。 自從知道他真實身份后,晏道成對他的感情變得頗為復雜。 他猶豫半晌,道:“映兒我照看著,你去看看肩傷吧?!?/br> 謝九楨仍不肯放棄。 他看向魏濟,問道:“真的束手無策?” 魏濟攤了攤手:“或許是你當初傷人太深,以至于她說什么都不肯想起你,還要不停將你忘掉,現(xiàn)在是第二次,如果還有第三次,我就敢斷定絕對是這樣。” 謝九楨握著手里的木盒,久久沒有說話。 不多時,魏濟看了他肩上的傷,重新上過藥之后,一再囑咐他不要再動受傷的胳膊,最后留下幾副安神的藥就走了。 晏映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晏道成不好在別府內院過夜,將碧落和清月都遣過來照顧人。 夜里臨走時,謝九楨把他叫住,神色肅穆,道:“過兩日,我會著人安排你們回平陽,短期內不要再回洛都了?!?/br> 晏道成一驚:“怎么?” 謝九楨不打算多做解釋:“以防萬一,還是躲遠些才好?!?/br> “你要對晏氏動手?”他急忙追問。 謝九楨搓了搓袖口,偏頭看他:“怎么,你要阻止?” 晏道成噎了一口,悻悻住嘴,他哪有本事阻止這種事,只是認清現(xiàn)實后,心中煩亂不堪。 謝九楨卻道:“那日射向映映的箭,是晏萍指使人做的,她一直在派人跟蹤她,想要除之后快,只是那日趕巧了,跟另外一波人混在了一起?!?/br> “什么?”晏道成不知道這其中竟有晏萍的手筆,“你確定,真的是她?” “隨你信或不信?!?/br> 晏道成垂眼想了想,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半晌之后,他才終于點頭,對他道:“我們回平陽?!?/br> 原本他和舒氏想的也是回平陽,那里有舒家人護著,他們或許比在洛都更舒服,這一走,他們跟晏氏就真的再也沒有瓜葛了。 晏道成心情有些奇怪,與其說晏氏終于走向覆滅,倒不如說其實是他們額外快活了十八個年頭。短短一年讓他看透了太多,如果是之前,或許他還會垂死掙扎一下,為晏氏多做周旋,盡力補救,可是現(xiàn)在,卻半分心思都沒有了。 他們還想置自己于死地呢。 晏道成自嘲地搖了搖頭,轉身要走,謝九楨卻還有一句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