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謝九楨有些愣怔,伸手接過。 “聽了京兆尹的話,你有什么想法?”謝九楨輕啜一口,喝了水之后臉色好多了,他將水杯放到旁邊,看著晏映問道,眼中有些許深意。 晏映一頓,眨眨眼垂下頭,小聲道:“太后好像挺關心先生……” 她聲音酸酸的,有一股莫名的醋意。 謝九楨眉峰一縱:“什么?” 晏映急忙仰起頭,假裝自己沒說過這句話,正經(jīng)道:“府尹大人說,射向我的箭跟酒樓里的箭制式不同,說明后來的那個人很可能只是渾水摸魚,想要趁亂殺了我,或者事情趕巧了,總之,當時應該有兩撥人?!?/br> 謝九楨這才點了點頭:“你覺得是誰?” 晏映沉下臉,在床前走了兩圈,思忖半晌,忽然面向他:“京城里想要將我處之而后快的,我知道的,有那么幾個人,但是聯(lián)想今日發(fā)生的事,就只有她最有可能了?!?/br> 謝九楨問:“誰?” 晏映篤定:“晏萍!” 這個名字一出,謝九楨臉上神色并未出現(xiàn)太大波瀾,晏映還以為能看到他眼中的震驚,可是這個模樣更像是早就知道了似得。 “如果是她,你怎么辦?”謝九楨坐正了身子,伸手撫了撫自己肩膀,凝眸看著她。 晏映發(fā)覺先生最近憔悴許多。 她垂頭小聲道:“晏萍雖然只是一個小妾,但終歸是汝南王府的人,我沒什么證據(jù),如果京兆尹不能抓到人,那我就沒辦法了?!?/br> 她說得十分落寞,謝九楨聽著雙眼微閃,道:“忍了這口氣嗎?” 晏映扣了扣自己的衣角:“我能怎么辦嘛……” 她聲音嬌嫩,像是撒嬌一樣,讓人聽著心頭一軟,謝九楨嘆了口氣:“就沒想到來求求我?” 晏映一怔,看著自己腳尖,雙眉皺了皺,這種循循善誘的語氣,莫名耳熟,她抬眼偷偷看了看先生,小嘴嘟囔:“我是什么身份,哪里敢勞煩先生……” 真是陰陽怪氣的,晏映自己也覺得。 她就是想看看先生還想瞞到她什么時候,以為自己不知道他跟太后之間那點子不為人所知的事,就可以這么明目張膽地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然后繼續(xù)騙她嗎? 她才不上當,哼。 謝九楨也聽出她今日語氣不對了,聞言皺了皺眉:“你腦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相處,他多少也了解她一些,態(tài)度一旦轉(zhuǎn)變,往往是她誤會了什么,腦補出各種匪夷所思的關系。 晏映抿了抿唇,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聽到。 謝九楨看她這副樣子越發(fā)確定她在胡思亂想,可是心里又頗為無奈。 第二步棋已經(jīng)布下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掀起波濤,而被波濤包裹的兩人,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如從前一樣。 他雖然很想把她留在身邊,但就因為太在乎,才萬事都小心翼翼。 謝九楨按了按眉心:“再過兩日,你和你的家人就回平陽吧。” 晏映一驚,忍不住看向他:“為什么?” “避一避禍事,”謝九楨放下手,隱隱皺著的眉梢有幾分煩擾,“是為你們好?!?/br> “晏萍的事,你不用擔心,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敝x九楨聲音里冒著嗖嗖寒氣,雖是安撫人的話,卻并沒讓人感覺到心安。 晏映忽然覺得那日在酒樓里發(fā)生的事,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將所有人都握在掌心之中,而面前的先生也越發(fā)讓人看不清楚。 她有些害怕,腳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 謝九楨留意到她的動作,也發(fā)現(xiàn)了她眼中的防備,那一刻的疏遠和忌憚有些刺痛人心,他唯獨不希望從晏映眼中看到那樣的神情。 呼吸微頓,他隱忍地垂下頭,攥緊的手背上青筋乍現(xiàn),半晌之后,他伸出手來,沉聲道:“扶我起來。” 晏映發(fā)覺先生神色不對,好像極為痛苦,雖然心中仍然害怕,但她還是走了過去。將先生扶起,那人一半的重量都壓了過來,又想到清健的先生變得這么虛弱都是因為救她,雖然不清楚那日發(fā)生的事跟先生有沒有關系,可到底是為她而傷。 謝九楨看她被他壓得十分狼狽,慢慢站穩(wěn)了身子:“扶我回棲月閣。” 棲月閣是內(nèi)院,晏映自從失去記憶之后,還沒回過那里,眼下先生讓她扶他去內(nèi)院做什么。 心上開始打鼓,臉頰也有些guntang,她是知道兩人其實是夫妻,但還不想跟先生坦白……總覺得,有些別扭。 “哦——”晏映應了一聲,慢慢扶他出去,想著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先生這兩日雖然偶爾唐突她,可還謹守底線,沒做出更過分的事。 走在路上,白色日光揮灑如瀑,將人面映照得暖洋洋的,今日是個好天氣。 謝九楨漫步走著,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晏映一怔,扭頭看他,才發(fā)現(xiàn)剛才在攬月軒里,自己退后的那一步都被他看在眼里,臉上微微發(fā)熱。 “那天的事,是先生安排的嗎?”她低下頭,輕聲問道,本沒奢望先生會回答,沒想到他半分猶豫也沒有,張口道:“有的是,有的不是,射向你的箭,不是我安排的。” 言外之意,射向穆遷的箭,是先生安排的? 晏映狐疑地轉(zhuǎn)過頭,看著前路沉思,一路上沒再說話。 到了棲月閣,她把謝九楨扶到床邊,將他安置好,她發(fā)現(xiàn)先生的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吹了冷風。 謝九楨閉了閉眼:“將左邊第二個抽屜里的藥拿過來?!?/br> 怪不得要回來,原來藥在棲月閣。 晏映應了聲是,轉(zhuǎn)身去找藥,翻出第二層抽屜里果然有個小玉瓶。 “先生,吃幾粒?” “一粒?!?/br> 晏映倒出來一粒,又去桌子旁邊倒水,發(fā)現(xiàn)水是涼的,本想讓下人去上來一壺熱水,謝九楨好似知道她的用意,道了聲:“無妨……” 那聲音有些壓抑,也許是太過痛苦了,想要盡快服藥。 晏映不敢怠慢,端著杯子走過去,看到先生緊閉雙眼,她眼中擔憂,把掌心的藥送了過去,挨到嘴邊,謝九楨直接服下了。他睜開眼睛,將水杯接過,仰頭喝了一口水,臉色才稍稍緩和。 晏映有些不確定:“先生的箭傷,那么嚴重嗎?” 謝九楨舒緩氣息,看著她道:“不關箭傷的事?!?/br> 那是還有別的病? 晏映不清楚,也沒再問,左右先生如果想告訴她,自會告訴她,她站起身,對謝九楨道:“先生休息吧,學生回前院了?!?/br> 她得回去看書,用功學習。 誰知剛要轉(zhuǎn)身,謝九楨卻忽然握住她手腕。 晏映一怔,急忙回頭,卻見他低垂著眼眸,仿佛有萬千言語藏在心頭,卻不知該怎么說出口一般。 她沒有拂開先生的手,只是試探著輕聲問他:“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倘若,我要毀了晏氏如今在京城中的地位,你會不會恨我?” 他聲音如冰霜,讓晏映一下僵在那處,無法動彈,想起那日兩人在攬月軒的對答,先生野心深藏,似乎是不滿太傅之位的,而晏氏,是他的攔路虎嗎? 可是,她隱隱又覺得,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晏氏雖然是她的家族,可她自小生在平陽,又因為隱龍山和晏萍的事,對本家人沒半分好感,如今更是毫無關系,跳脫開家族的桎梏,許多事情就可以冷靜看待。 晏映神色無比認真:“如果先生有意陷害,我不至于恨,但會看不起先生,如果是晏氏咎由自取,那么便不是先生的錯,自有禮法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br> 謝九楨松了松手,似乎笑了笑:“你不怕引火燒身?” “我跟晏氏已經(jīng)沒有關系了,當初是他們將父親逐出宗族,這火怎么也燒不到我身上,”晏映頓了頓,“不過,如果是從前,我可能會委屈吧,明明沒做錯事,卻要替家族受過,多少會心有不甘??墒寝D(zhuǎn)念想想,不管是衣食起居還是身份地位,都是家族給我的,沒有晏氏,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還需要仰仗別人。這么一想,也就理解了,不能只接受家族給予的好處,而不承擔這好處帶來的風險,否則,豈不是太過蠻橫無理了?” 謝九楨一怔,慢慢抬起頭看她:“你真的如此想?” “是?!标逃滁c頭,斬釘截鐵。 那是謝九楨沒教過的東西,晏映心中最本真的理解,因這份理解,他忽然感覺心中一片坦途,甚至因為這世上還有這么一個干凈澄澈的人而感到高興。 仿佛于迷途中,得窺天光。 縱然不能人人如此,但只要有一個,都是天地間難得的珍寶,讓人知道,這世間并非只有泥淖污濁。 謝九楨緩緩松了一口氣,將手收回,搭在膝上,然而呼吸卻并沒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他忽然覺得眼前一晃,身子向前傾去。 晏映看到先生撲到地上。 她目露驚色,急忙去扶他,誰知那人伸手一拽,竟然將她帶得跌倒,轉(zhuǎn)而就被人壓在身下。 謝九楨將乘足踢翻,眼前光影彌漫,聲音像是在耳邊停滯了一般,五感都變得遲鈍,可是身上的灼熱卻愈發(fā)升高,壓抑得十分難受。 身上的變化是最明顯的,晏映一下就嚇沒了音,她看著先生逐漸變紅的雙眸,緊緊咬著唇,伸手去推。 謝九楨忽然握住她的手,沉著嗓音道:“你給我吃了什么?” 晏映掙脫不開,臉都白了:“不是你說的,左邊第二格抽屜里的藥嗎?” 謝九楨尚存一些理智,扭頭瞇眼看了看,很快他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回過頭,看著身下的人,慢慢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你拿錯了,是不是拿成了右邊的第二格?” 他聲音低沉,呼出的熱氣惹得她耳鬢微癢,忍不住戰(zhàn)栗,她受不了這么低淺的說話聲,頭往旁邊躲,那人卻忽然收攏懷抱,將她緊緊裹在懷里。 晏映要哭了:“我也忘了啊,右邊,右邊的是什么藥?” 謝九楨忽然含住她耳垂,笑聲輕而沉,然后用此間最清冷禁欲的聲音,對她說了那兩個字。 “春.藥?!?/br> 晏映腦中轟地一聲全炸開,心底更是涼涼一片,她又羞又怒又悔,恨不得將眼前人生吞活剝了,可惜,現(xiàn)在是她要被生吞活剝了! 晏映著惱道:“先生房里怎會有這種東西!” “這得要問問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晏映曾以為先生不行時,準備過神奇的小藥丸。 小藥丸該登場時還得登場呀,哈哈。 → 第38章 美人再失憶。 他讓她問問自己, 可晏映哪里記得她還藏過這么個東西,便是想上一想都覺得羞愧不已。 今時不同往日,現(xiàn)在她對先生是敬畏多過歡喜, 欽佩多過愛意,即便已經(jīng)知道兩人曾是夫妻,可心思又不能一下轉(zhuǎn)變過來。 謝九楨這么說, 她當然不信,只當他是在推脫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