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門前，女子下轎，玲瓏身段隱在寬敞的披風(fēng)之后，有種朦朧的美，她理了理衣擺，臉上盡是和煦的笑容，卻在看到門前停著的另一輛馬車之后，莫名僵住了脊背。

    晏歸宸從后面走過來，不明所以：“meimei，怎么了？”

    晏映沒說話，只是看著前面，良久之后，馬車?yán)锊艂鱽砺曇簟?/br>
    “為什么要以身犯險(xiǎn)？”

    聽見聲音，晏歸宸也正了正臉色。

    晏映回答先生問話時(shí)，總會(huì)摒棄一切亂人心的想法，變得規(guī)矩又刻板：“想要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馬車?yán)锍良乓粫?huì)兒，很久之后才有聲音。

    “做的不錯(cuò)。”

    作者有話要說：　　原隨舟，相州原氏，字行遠(yuǎn)。

    晏歸宸，平陽晏氏，字玉樞。

    謝九楨，哪也不是，字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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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美人計(jì)。

    “做得不錯(cuò)?！?/br>
    謝九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讓晏映頓時(shí)忘記呼吸，眼睫輕顫，垂在身側(cè)的手下意識抓住披風(fēng)一角，扭捏地像只貓兒。

    若不是得了先生提醒，她也不會(huì)處處提防著本家人，提防到晏萍為她斟的一杯酒都不敢喝。

    晏萍無事獻(xiàn)殷勤，平時(shí)連看她一眼都滿是嫌棄，又怎會(huì)為她斟酒呢？所以她才突然提到王家娘子，用郭二郎做遮掩，晏萍滿心焦急回首望去時(shí)，她換了兩人的酒杯。

    晏歸宸看兩人這樣一問一答，頗像早有預(yù)謀似的，心中不解，黑眉蹙起，上前搭住晏映肩膀，低聲問：“怎么回事？”

    可不等晏映回答，馬車?yán)锏穆曇魠s是將他叫住。

    “玉樞?！甭曇衾锿钢唤z淡漠跟疏離，好像永遠(yuǎn)都是那個(gè)衣不卷塵的夫子。

    晏歸宸一凜，已放下手，盡管人未露面，他還是恭恭敬敬地彎下身鞠了一躬：“先生。”

    “明日你就不要去國子監(jiān)了?！?/br>
    謝九楨說完，晏歸宸又是一怔，眼中浮現(xiàn)不解，便直言問道：“先生可否為學(xué)生解惑？”

    晏映站在一旁，將大哥的言行舉止都看在眼里，越發(fā)覺得他壓不住人忝為兄長，兩人已有婚約，用不多久他就要當(dāng)先生的長輩，怎能還如此唯唯諾諾呢？

    晏映審視著大哥，卻不知自己也是一樣，一點(diǎn)也沒有即將為人妻子的覺悟。

    謝九楨的聲音傳出來：“你入國子監(jiān)，是靠晏氏蔭恩，倘若沒了這個(gè)靠山，今后又當(dāng)如何?！?/br>
    他這么一提醒，晏歸宸就知道關(guān)鍵所在，今日的事，就算他meimei能咽下這口氣，他自己也能咽下這口氣，可他們的父親母親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的。

    家丑不可外揚(yáng)，父親卻不定會(huì)逆來順受。

    晏歸宸心中雖有遺憾，卻也不得不認(rèn)清這個(gè)現(xiàn)實(shí)：“父命不敢違，若一定如此，我也毫無怨言?！?/br>
    謝九楨沉默良久，才道：“洛都京郊有座瓊林書院，如果你去無可去，或可去那一試，便說是我引薦地就好?！?/br>
    晏歸宸一頓，瓊林書院他也略有耳聞，世間之人能入得了國子監(jiān)的終歸鳳毛麟角，各地開辦書院乃是正常，可這書院竟然能得大胤帝師親自推薦，莫非……

    “時(shí)候不早了。”謝九楨打斷他的思緒，話音剛落，馬車已調(diào)轉(zhuǎn)方向，日落西山，天色漸晚，他突然終止這場對話，馬車慢慢駛遠(yuǎn)了，像要跟遠(yuǎn)方的天地融為一色。

    很快這條冷巷就沒了聲音，仿佛那人從未來過，直到晏映再也看不見，她才猛然回過神來，心中還有一肚子的疑問要問先生，卻只顧著盯馬車了，現(xiàn)在人已離開，她也找不到人解惑——大哥明顯比她還要迷糊。

    晏歸宸收起心思，讓下人把馬車牽回去，同晏映一起往里走，心頭是滿滿的懷疑：“今日的事，先生給你提醒了嗎？”

    晏映點(diǎn)點(diǎn)頭：“在去往侯府的路上，先生提到《遺武陵王》，警醒我提防本家人?！?/br>
    這個(gè)手足相殘，或許不指代她和晏萍，而是父親那一輩人的恩怨。

    晏歸宸心中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只是不明白郭晏兩姓聯(lián)手做這個(gè)局，去毀了她meimei的清白，再毀了這一樁姻緣，到底圖謀什么？

    兩人走進(jìn)正廳，將房門一關(guān)，晏歸宸心中仍是后怕：“若不是看到你神志清醒地說了那句話，我跟行遠(yuǎn)還真的以為你是喝醉了?！?/br>
    晏映搖搖頭，眼眸中跳躍著靈動(dòng)的俏皮：“我把酒杯換了，她喝得是我那杯，那杯酒她下了迷藥，最后也算她自食惡果。不過我還是留了一手，換過來那杯，我也沒喝，偷偷倒袖子里了?！?/br>
    晏歸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扶你時(shí)發(fā)覺你袖子濕濕的?！?/br>
    然而明悟之后，他還是皺緊了眉頭，眼中露出幾分責(zé)備：“既然已經(jīng)知道她有加害你之心，為什么不直接跟大哥說？你還掐我手心不讓我說話，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晏映吐了吐小舌頭，抱著大哥的手搖了搖：“我也是想要看看他們到底要耍什么陰私的手段，到頭來還是內(nèi)宅那些上不得臺(tái)面的東西罷了?！?/br>
    她撫了撫自己肩頭的頭發(fā)，垂下頭，眼中滿是譏諷：“還好趕車的馬夫跟玉仙樓接應(yīng)的人都不認(rèn)識晏萍的長相，想來是怕被人找上來，為了摘干凈自己才故意不用親信，而是雇傭了一堆舔刀口子過活的人。”

    她已醉酒為由給人可乘之機(jī)，晏萍卻不知道她那時(shí)是假裝的，去后門之前，晏萍自作聰明把自己其中一個(gè)丫鬟留下，等著一會(huì)兒去報(bào)信，待到她藥性發(fā)作時(shí)身邊只剩下一個(gè)，被清月三下五除二就打暈了。

    晏映還想著自己這邊三個(gè)人，對付一個(gè)小丫頭綽綽有余，卻沒想到清月如此生猛，照著那人后腦勺就是一拳。

    晏歸宸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面上仍不甚贊同：“那若是在侯府后門就露餡了呢？你待怎么辦？”

    晏映朝他眨眨眼睛：“大哥不是跟在后面嘛?！?/br>
    對面的人看到自己meimei撒嬌賣乖，心中頗感無奈，她一直就人小鬼大，主意多，膽子也大，不然也不會(huì)堅(jiān)持頂替晏歸麟來京城求學(xué)。

    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沒什么好責(zé)備的，何況還是那邊的人先動(dòng)手，就算他涵養(yǎng)再好，心中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爹跟娘都沒回來，想來是發(fā)現(xiàn)玉仙樓的事了。”晏歸宸說罷，走到一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晏映將脖子上的系帶解開，脫下披風(fēng)放到一旁，神色悻悻，有些萎靡不振：“本家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看來也只有等爹回來再問了……”

    她頓了頓，抬頭看向晏歸宸，眸中歉然：“如果爹爹真的一沖動(dòng)，不跟本家往來，大哥跟二弟的將來都要受我的影響了?！?/br>
    晏歸宸卻是搖了搖頭：“肯定沒有那么簡單，你也不過是顆棋子罷了?！?/br>
    “莫非……大伯父真正要針對的，是那個(gè)人嗎？”晏映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在桌案上輕輕敲著，沒人再回話，只余下無休止的靜默。

    玉仙樓，混亂的房間都已收拾整齊，幾人站在一處，同坐在桌旁的錦衣男子劃出涇渭分明的界限，有人低頭哭泣著，嚶嚶的低泣攪地人心煩。

    男子已整理好衣衫，再不是剛才那副衣衫半解的模樣，搭在桌上的手正把玩著酒盅，狹長雙眸里帶著笑意，卻不自覺地多了幾分狠戾。

    “晏仆射，可否給小侄解釋解釋，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看小侄最近缺女人，上趕子送人來了？”

    男子看著面容年輕，二十左右的年紀(jì)，說話卻分外不客氣，桀驁難馴，晏道禮正安慰自己的女兒，聽到他這么說，氣得要說話，卻被一臉陰沉的晏道忠攔下。

    “世子莫要生氣，今日的事怕都是誤會(huì)，晏氏絕不會(huì)糾纏世子，會(huì)把她帶回去好好管教的?！标痰乐倚θ莸皿w，說話的語氣也讓人舒服，明明利用了別人，卻輕描淡寫一句“誤會(huì)”。

    汝南王世子穆遷，在京中就相當(dāng)于一個(gè)孤立無援的質(zhì)子，他父王原本是南禹人，在昭武帝時(shí)期降于大胤，為安撫人心才贈(zèng)了一個(gè)爵位。穆家手中有兵權(quán)，為人猜忌，雖然身份尊貴，可在京中這些士族人眼中，出身寒門即為低賤。

    穆遷為人乖戾孤僻，貪杯風(fēng)流，常年混跡玉仙樓等青樓楚館，今日之事就算傳出去了，也沒什么人會(huì)相信他的話，且他在太后跟前本就招嫌，為了安然做好這個(gè)世子，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huì)跟晏氏過不去。

    晏道忠原本也只是想以此離間謝九楨和汝南王。

    順便毀了晏氏跟謝九楨的姻親關(guān)系。

    穆遷忽然從凳子上起身，嘴角含笑，雙眸沉迷：“晏仆射說的哪里話，本世子雖然風(fēng)流多情，卻從來是個(gè)負(fù)責(zé)人的人……”

    他走進(jìn)晏萍，修長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笑道：“我玩過的女人，當(dāng)然只能入我的世子府?！?/br>
    晏道禮憤然將他手揮開，穆遷也不氣，只是偏頭看向晏道忠：“怎么，晏仆射還想把人帶回去？”

    這聲音里盡是譏諷，像是一個(gè)無所顧忌的瘋子，晏氏想要退一步，可現(xiàn)在是穆遷不愿意退了，他看笑話一般看著晏氏的人，把他當(dāng)作棋子加以利用，還想抽身而去，哪有那么容易？

    穆遷反客為主，倒是讓晏道忠沒想到，原本出現(xiàn)在這里的應(yīng)該是五弟的女兒，偏偏出了這等差錯(cuò)，現(xiàn)在已無法挽回，他只能盡力彌補(bǔ)。

    “世子看這樣如何，今日的事終究不光彩，不管因何造成，已成定局，為全兩家顏面，正巧萍兒還沒嫁人，咱們就走正常婚娶流程，如何？”

    “大伯父！”

    “大哥！”

    晏道忠和晏萍顯然都不同意，穆遷也不生氣，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才道：“做妻嘛，我心有不甘，做妾我倒是很愿意?！?/br>
    “你！你這個(gè)無恥之徒，臭流氓！我死也不會(huì)做你的妾！”

    晏萍哭紅了眼睛，只覺得天都塌了，嘴上罵穆遷有多惡毒，心里詛咒晏映就有多惡毒，都是她！都怪她！

    晏萍話音剛落，房中一下子陷入寂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也就是因?yàn)檫@寂靜，旁邊房門打開的聲音猶如響在耳邊，繼而是一陣綿長的呵欠聲，慵懶又驚奇：“穆世子，你又戲弄了哪家女郎了，人家都說了不做你的妾，別逼人家了！”

    這聲音，是原氏二公子，原隨舟！

    他怎么會(huì)在這！

    眾人一驚，萬沒想到肅清玉仙樓后還會(huì)有他人在此，門外那人說著就要來開門了，晏道禮急忙去堵上。

    穆遷眸中一頓，復(fù)又露出了然的笑意，他看向晏道忠：“晏仆射意下如何？”

    看他的樣子，今日不答應(yīng)就不能善了了，穆遷只要跟原隨舟說明原委，這件事就瞞不下，況且晏萍被毀去清白已是事實(shí)，再無可能嫁入好人家，倒不如先平息了穆遷的怒火。

    他看了看伏在三弟懷里哭泣的晏萍，心中已有決斷，卻不能當(dāng)著自己三弟的面說得太直白，只好對穆遷拱手道：“這里不是談事的地方，世子可否挑個(gè)日子，來晏府共謀此事？”

    穆遷不說話，只是過去將門打開，趴在門邊聽墻角的原隨舟一下子露了原型，掩飾地咳嗽兩聲：“穆世子，熱鬧??！”

    “岳父大人既然這樣說，小侄怎么也要給幾分薄面，”穆遷說話惡心人的功夫是十足的，臨走時(shí)還不忘看一眼晏萍，“萍兒，那你等著我。”

    說完，跟原隨舟一起離開了，隨風(fēng)而入的還有兩人的談話聲。

    “穆世子要娶晏家女郎？”

    “納個(gè)小妾?！?/br>
    一問一答把屋里的人氣壞了，晏道忠陰沉著臉，卻還要安撫晏道禮，讓他先帶人回府，容后再議這件事。

    而從始至終晏道成都站在一旁，沒有多說一句話，臉上也沒絲毫變化，像在醞釀一場雷霆暴雨。

    人都走了，房中只剩下二人，晏道成只要一句解釋：“為什么？”

    而晏道忠沒什么可解釋。

    他要?dú)Я诉@樁親事，也要趁機(jī)踹走這個(gè)跟他離心離德的弟弟。

    “不是你一直看不上晏氏，想要離開嗎？”晏道忠冷笑一聲，“父親很早就交代過我，你叛逆無道，我行我素，早晚有一天會(huì)毀了晏氏！”

    晏道成猛得閉上雙眼，一下子就想起十八年前，父親冷著臉，當(dāng)著他的面，將他那個(gè)亦師亦友的故人，親手殺死在雪夜里。

    那是困擾他十八年的噩夢，而今夢醒，一切都沒變，晏氏還是這么骯臟。

    “你害怕我，”晏道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大哥，“我也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