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晏道成哪成想謝九楨會單刀直入這么快,趕緊上前:“不急不急,三書六禮要慢慢來,何況映兒有孝在身,除服就要十一月了,婚期怎么也要定在那之后。” 晏映還沒從這件事上回過神來,現(xiàn)下終于相信先生不是在說笑,心中猶有不解,就直接問了出來:“先生為何要娶我?” 謝九楨看她。 “你可還有另一條路走?” 這話不無諷刺,卻不是晏映想聽到的答案。 “先生只是為救我?” 謝九楨停了片刻,垂下眼去,聲音如晨鐘厚重:“講《諫逐客書》時,堂上之人都側(cè)耳傾聽,唯原隨舟頻頻起身,不時高談闊論,直抒胸臆,那時,我說過什么?” 晏映一頓,細(xì)眉緊了緊,似是努力回想,繼而眼中一亮,卻又萎靡下去,她作了男兒禮,躬身道:“先生說,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 “明白了?”謝九楨抬眼。 晏映拱了拱手:“學(xué)生謹(jǐn)遵先生教誨?!?/br> 兩人這一問一答,竟看得幾人目瞪口呆,眼下哪是快言親事的兩個人該有的談話,這分明是家里請了西席,師徒二人的對答。 但是竟然很和諧。 謝九楨點了點頭,再沒話說。 古語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晏映拿他還當(dāng)先生,三年里刻進(jìn)骨頭的尊敬自然一時難以更改,而且剛才先生的話也讓她聽出別的意思,心里莫名有一股失落,她便退到一旁,緘默不語。 晏道成看女兒魂不守舍的模樣,轉(zhuǎn)身看了看舒氏:“菀娘,你先帶著她們下去吧,我有話要跟謝大……謝九楨說?!?/br> 他說著一頓,又急忙尷尬地改口,眼下兩府就要結(jié)親,他快要成為謝九楨的岳父了,還一口一個謝大人怎么能行? 舒氏若有所思地帶著兩個女兒下去了,人都走后,晏道成只覺心頭火燎,腳底像踩著針板一樣,他咳嗽一聲,給自己打氣,然后看著謝九楨道:“不管怎么說,今日還是謝謝你了?!?/br> “幫了我們家一個大忙,不然映兒真的要被戒律堂的人帶走?!?/br> 謝九楨突然抬頭看他,眼中似有深意:“若我不來,你當(dāng)如何?” 兩人身份雖然已有轉(zhuǎn)變,可謝九楨對他的態(tài)度還是沒有絲毫轉(zhuǎn)變,這讓晏道成心中十分不滿,不滿歸不滿,他也確實沒東西可壓得住他。 “只能跟宗族斷絕關(guān)系了。”他道。 斷絕關(guān)系,就是被革出族譜,逐出家門,此后就是個無祖無宗的人,世家公卿里這等懲罰都是除死之外最嚴(yán)重的,畢竟成為庶民,一切都就不一樣了。 謝九楨笑了笑:“你倒是很有魄力?!?/br> 晏道成聽出一絲嘲諷來,眉頭微微皺了皺,不過說得再多,現(xiàn)在好在有他出面,映兒不至于落到宗族手里,他心中還是感激他的。 “小女自出生以來,就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寵壞了,多少有些嬌縱頑劣,還望你多擔(dān)待?!边@句話是出自真心,晏道成朝他彎了彎身,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悵然失落。 映兒的婚事實在不算好,他有些愧疚,又很舍不得。 謝九楨受了這禮,然后站起身,不置一言,開始向外走。 “晏家,你還是會斷絕關(guān)系的?!?/br> 行至遠(yuǎn)處,他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讓晏道成著實怔在那處,回不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失憶前面也有好多糖,大家不要慌,說了是個可可愛愛的小甜文,最虐的地方也不會虐到哪里去的,不要被文案嚇到呀! 本作者在此保證,男女主只有彼此,身心皆是! 希望多來點反饋,怎么感覺謝九楨大家呼聲不高啊,這樣后面出現(xiàn)修羅場時我很擔(dān)心謝大人的處境(撓頭) →感謝在20200424 23:10:08~20200425 22:38: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山楂糕棗泥餅 20瓶;rou山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5章 美人惑。 晏映綺繡閣后就發(fā)怔走神,別人說什么都好像沒聽到一般,儼然已是個呆愣的傻子,晏晚了解她的心思,臉上浮現(xiàn)出神神秘秘的笑,把母親“請走”,丫鬟趕出去,將門一關(guān),挨著她坐到旁邊,把她的手拽過來放到桌上。 “都流血了,你忍忍,我給你上藥。”晏晚說著,一邊給她抹藥膏。這是晏映在竹簾后偷聽時傷了手,雖然傷口不深,但應(yīng)該還是很疼,可是她在這上藥,那人卻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處理好傷口,晏晚給她倒了一杯水,兀自說著:“本想讓你扮得可憐些,想著這樣大伯父和三伯父能放你一馬,卻沒想到他們這么不講情面!” 說到這里,晏晚憤怒地拍了下桌子,連桌上杯里的水都抖三抖,那人卻仍然沒有反應(yīng),甚至一眼都沒往她這瞟。 “還好有謝大人,大人真是好手段,悶聲不吭求來了太后懿旨,這下外人再想背地里議論可不敢說了!” 晏映急忙轉(zhuǎn)過頭來看她:“阿姐覺得這懿旨是先生求來的嗎?” 晏晚抿著唇角笑笑,就知道一提到謝大人她會有反應(yīng),果不其然。之前還只是心底里有猜測,不敢肯定,現(xiàn)在她可以直接斷言,自己這個小妹對謝大人絕對是特別的。 “不管是不是謝大人求的,總之你逃過一劫,接下來只等父親去查到底是誰害你就好了,其他的全不用管。” 晏晚剛剛見了那謝九楨一面,心里頂滿意,看著就覺得他是個風(fēng)清朗正的君子,況且還是帝師,倘若德不配位,是不會做得這么高的。 晏映眼里卻有猶豫:“先生做事總有他的理由,可是……” “可是什么?” 那時在正廳,晏映敬茶,問他為何要娶自己,是不是只為了救自己,先生卻叫她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問的事別問,想來那個“真相”絕對不是她想聽到的答案了。 事實是這樣最好,先生的身份地位可保她不受妄議蜚語,她哪里可以挑剔。 晏映想清楚了,心里安慰自己,對阿姐搖了搖頭:“沒什么,也許是我想多。而且……我一直敬他是授業(yè)恩師,現(xiàn)在突然……” 晏映說著有些羞澀,臉頰也紅了:“我還不太習(xí)慣——” “你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映兒,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對嗎?”晏晚眼神狡黠,看她不住閃躲也不肯放過她,一定要她直面這個問題。 晏映哪會想到阿姐這么難纏,忽然被問了這么直白的問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可是待她平靜平靜心情細(xì)細(xì)想時,嘴邊綿淺的笑卻隱而不見。 “我不止是喜歡他……” 不止是喜歡,還很敬畏,很尊重。心里更深角落里的,是她很難準(zhǔn)確言說的一種情感,像是心疼。 就像那次在翠松堂后院的梅樹旁,銀雪覆頂,漫天鵝毛,他身披狐裘站在風(fēng)雪里,只一個背影佇立,明明身正骨直,卻享無邊孤獨。 晏映看了很久,發(fā)覺他肩膀在震顫。 那一刻她心里像是被無數(shù)根針細(xì)密扎過一般,她想不出永遠(yuǎn)沉穩(wěn)自若握瑾懷瑜的先生會有某個時刻,背著人在角落里哭泣。 當(dāng)他紅著眼睛露出跟他不相匹配的嗜殺神色回過頭來時,晏映嚇得一怔,然后落荒而逃。 “我不止是喜歡他,”晏映多了些堅定,重復(fù)一遍這句話,說得比之前有底氣,她看了看自己阿姐,“我對先生更多的是好奇,雖然我知道那很危險?!?/br> 晏晚沒想到天真爛漫的小妹也有心思這般深沉的時候,洛都進(jìn)學(xué)三年,讓她脫胎換骨,她覺得這里多少一定有那個謝大人的功勞。 她寵溺地揉了揉晏映腦袋瓜頂:“笨蛋,好奇就是動心的開始啊!” “你要努力呀!” 宮里發(fā)生的事總是一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就會人盡皆知,太后頒發(fā)的懿旨也很快就傳遍了洛都,幾乎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 晏五爺遠(yuǎn)離京城多年,一無地位二無人脈,就算脫胎于六大世家之一的晏氏,這樣的身份也不該配上定陵侯才是。 可是又有人背地里議論,說謝九楨貧寒出身,靠著救先帝一命才有今日的權(quán)位,實則真若論起來,謝九楨的身世一點也配不上晏氏。 可這話到底只敢偷偷在心里說。 第二日大夫又來復(fù)診,見晏映都已經(jīng)能下地了,便讓他們都放心,就等額頭上的傷痊愈。 那傷口也不深,并不會留下疤痕,結(jié)果大夫剛走后不久,晏府管事就癲癲跑去給綺繡閣送東西,晏映拿到精美玉盒里的傷藥后,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是定陵侯托人送過來的,是極品傷藥紫菁玉蓉膏,送藥的人說二小姐額頭和手上的傷用這個抹抹,不出幾日就能好了,也不會留疤!”管事圓臉滿是喜氣,似乎是覺得二小姐被未來夫君如此看重也跟著與有榮焉。 晏晚從后面走過來,眼里有驚奇:“竟連手上的傷也發(fā)現(xiàn)了,謝大人很有心??!” 晏映聽出阿姐調(diào)侃的語氣,默默將傷藥收起,想著應(yīng)該是她給先生奉茶時發(fā)現(xiàn)的。 這是對她的關(guān)心嗎?晏映撫了撫跳動的心。 管事沒走,還是一臉笑意:“老爺讓大小姐和二小姐去前廳,好像有事要說?!?/br> 正廳里面,晏道成正在給舒氏按手,臉上陰云密布,一點也沒有欣喜的表情。自從昨天謝九楨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離開后,他就一直在想其中深意,可卻百思不得其解。 一半是不懂他為什么說自己一定會跟本家斷絕關(guān)系,另一半,是不懂他為什么對晏氏有種敵意。 舒氏也一直沒說話,夫妻兩個沉默對坐,一個手按完了,又默契的換了另一只手,安靜而和諧。 “正清,你說,映兒嫁給謝九楨,是一樁好姻緣嗎?”很久之后,舒氏似乎是想不通了,開始出聲問晏道成。 正清是他的字,兩人成親十八年,私下里她一直喚他的字。 晏道成也正在被這件事煩擾,一時不知該怎么把心中擔(dān)憂說給她聽,反問她:“你覺得呢?” 舒氏收回手,眼中幽深:“總覺得,他是不是年紀(jì)有些大了……映兒才十六,他都二十有七了?!?/br> 沒想到兩人擔(dān)心的根本不是同一碼事,晏道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見舒氏擺手,又把茶杯推給她,道:“我也嫌棄他年長,不過么,嗯,長相瞧著還不錯,以他這個年齡坐到中書令的位置,已經(jīng)實屬罕見了,我爹,我爹也四十多才當(dāng)上中書令的?!?/br> 舒氏白了他一眼:“我哪里僅僅只說年齡的事,我是覺得,他二十有七還未娶親,事有蹊蹺。咱們才回洛都不久,對朝局不了解,對他也不了解,謝九楨私下里為人,府上有無小妾,外面有沒有養(yǎng)什么外室都通通不知,到時候映兒睜眼瞎嫁過去,受委屈怎么辦?” 這就是女人的心思了,男人未必會想那么多,可是被菀娘這么一提醒,晏道成頓時也覺得該為映兒考慮考慮,他沉下臉來,道:“我派人去查查,你說的對,不能讓映兒稀里糊涂嫁過去?!?/br> 謝九楨這么大了,身邊沒有女子作陪,想來想去都不可能,舒氏越想越堵心,晏晚嫁得早,這個小女兒她本來想多留兩年的,到時候再嫁給一個知根知底疼她愛她的人,像他們夫妻兩個一樣此生唯有彼此,那才是幸福的一輩子。 現(xiàn)在卻有些奢望了。 正想著,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手,一抬頭,就見晏映挽著她阿姐進(jìn)來了,舒氏立馬換上笑臉,瞬間沒了之前的愁云慘淡。 “爹娘,有什么事?” 舒氏一手拉一個女兒:“是好消息,今晚你們大哥回來!” —— 月華初上,夜涼如水,小小晏府燈火漫照,最后一道菜上了桌,腿腳勤快的管事小跑進(jìn)來,臉上洋溢喜氣:“老爺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話音剛落,身后迷蒙的夜色里就走過來一個人,那人身穿青色暗紋織錦長袍,眉清目秀,溫潤似玉,單手提著衣擺走上臺階后,他腳步加快許多,然后當(dāng)著眾人的面最先走到晏映身前,不等晏晚喊“大哥”,他先開口。 “映映,你沒事吧,讓大哥看看?!?/br> 晏歸宸當(dāng)初也在皇宮進(jìn)學(xué),翠松堂日講解散后他沒跟著晏映回平陽,而是直接入了國子監(jiān),因此跟這個meimei也是聚少離多。 可晏映還不等感動,聽到那聲稱呼后卻變了臉,把晏歸宸的手給推開,嬌聲道:“你別叫我映映,多難聽呀!” 晏歸宸背過手,看著她笑:“看來是沒事了?!痹捯衾锉M是寵溺,說完,又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看她身形消瘦不少,額頭上也有傷,到底眼中還是多了些心疼。 他卻不說破,只是調(diào)侃她:“喚你映映怎么了,哪里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