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考前五日，紫陽書院放了假，讓學(xué)生們自己去鉆研讀書。府學(xué)里的學(xué)生幾乎都有功名在身，是個秀才，但也有幾個唐慎、孫岳這樣的存在，他們得參加縣考。

    唐慎原本想在家好好讀書，讀個五天，溫故而知新。誰料第一天大早，一輛馬車停在他家門口。唐慎出門迎接，梁誦下了車，道：“愚之去金陵辦點事，我這幾日要去沙洲縣，你可隨我一起？”

    唐慎愣住：“先生，五日后小子要參加那縣考?！?/br>
    梁誦：“你考不上？”

    “不是?！?/br>
    “那怎的？”

    “……”

    我要考上前十?。。。?/br>
    這話唐慎沒法說，梁誦看著他憋著話的別扭表情，總歸有了點青澀稚嫩的少年模樣。梁誦笑道：“走吧?？h考若是過不了，你以后可別說是我學(xué)生?！?/br>
    唐慎領(lǐng)命，收拾了東西與梁誦離開。

    馬車出了姑蘇府，一路往北而去。天氣轉(zhuǎn)暖，卻也有幾分寒氣。馬車內(nèi)配有一個小巧的暖爐，唐慎記得一個月前他去城門口接先生時，先生就是把這東西給了他，讓他暖暖手。

    師生二人在車內(nèi)也沒說話，兩人各自看書。有時梁誦會出幾個問題讓唐慎回答，唐慎一一回答，梁誦再指出缺漏。

    傍晚，兩人到了沙洲縣。

    沙洲縣在姑蘇府的最北邊。姑蘇府的雪三日前就停了，沙洲縣卻還是一片銀裝素裹。一望無際的田野被銀白色的雪細細地蓋住，一眼望不盡的白色中，幾個村莊點綴其中。車夫駕著馬車，來到其中一處農(nóng)莊。

    馬車停在一個小院前，還沒下車，房舍的主人便出門來接。

    這是一個頭發(fā)花白、身形佝僂的老人，他拄著拐杖走到馬車前，對這梁誦作了一揖，道：“梁大儒?！?/br>
    梁誦下了車，也回一禮：“趙舉人?！?/br>
    唐慎一愣，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其貌不揚、家境平凡的老人，竟然是個舉人。

    趙舉人請他們做客，給他們安排了屋子。

    梁誦：“我來找他借兩本書，順便在沙洲縣看看，咱們后天便走。為師老眼昏花，早已不是讀書寫字的年齡，愚之不在，你便替了他，幫我把這兩本書抄錄下來，讓我?guī)ё摺！?/br>
    唐慎苦笑道：“是?！?/br>
    敢情是抓他來做苦工了??！

    趙舉人拿了兩本沙洲縣的風土人情志給唐慎，唐慎用一支簪花小筆細細地抄錄起來。他寫字不快，尤其是寫這種小字，得提筆懸空。抄了幾頁，便覺得有些疲累。唐慎揉了揉手臂，繼續(xù)抄錄。

    梁博文是當代大儒，然而他喜歡的書，卻千奇百樣。

    唐慎曾經(jīng)去過老師的書房，里面藏了數(shù)千本書。從天文地理到詩詞歌賦，志怪傳奇，儒家雜學(xué)，應(yīng)有盡有。梁博文從不拘泥于任何一種書，他博古通今，學(xué)識淵博。

    唐慎抄到第二本，天已經(jīng)黑了。

    “寫勾時，再收斂內(nèi)鋒?！?/br>
    唐慎倏地一愣，差點寫錯字，只是不可避免的，書上多了個小墨點。他抬起頭：“先生？”

    梁誦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邊，借著燭光靜靜看著唐慎寫字。

    唐慎從不喜歡晚上讀書，正所謂挑燈夜讀，唐璜曾經(jīng)拿這開玩笑，說哥哥不夠勤奮，哥哥不想進學(xué)。然而唐慎理直氣壯：“就油燈那點光亮，要讀書，是想讓你哥年少近視？”

    阿黃不懂什么叫近視，但她看出唐慎的堅定。

    溫暖的燭光輕輕搖曳，梁誦站在桌旁，唐慎坐著抄書。

    梁誦：“繼續(xù)罷?！?/br>
    “是?！?/br>
    唐慎更加仔細地寫著，聚精會神。寫到一半，梁誦道：“讓你每日練大字果然是有作用的，只是你寫字始終露著鋒。”

    “露鋒不好？”

    “鋒芒畢露，自是不好。但你只是略露鋒芒，所以并無大礙，更有一番風骨。若是你這筆力覺太過，天下那些行草大家，豈不是各個渾身鋒芒，目中無人？但是唐慎，你且記得，你還只是個沒有功名的白生，你要進考，你必須會寫?zhàn)^閣體。”

    梁誦握住唐慎的手，帶他寫起字來，頃刻間，一個個烏黑秀麗的字顯現(xiàn)于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