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節(jié)
他偷瞧了一眼師妹的神色,小心道:“師妹,我與龍君是兩個人?!?/br> 謝蘊昭噗嗤一笑:“師兄這是在賠小心么?” 她粲然一笑,衛(wèi)枕流也才跟著松了口氣,略有些苦笑,嘆道:“不然如何?我一想到師妹興許會生氣,心中就十分忐忑?!?/br> 鏡子安安靜靜地待在謝蘊昭懷里,此時也安安靜靜地浮出兩個字:rou麻。 謝蘊昭笑著給了鏡子一拳。 鏡面中的白霧頓時下起了小雨,最后出現(xiàn)了一個人類小孩似的哭臉。 這一處秘境碎片的空間是凹陷的。謝蘊昭他們最初抵達的地方,是最外圍的最上層,然后不知不覺一路向下行走。 她算了算,她一路經(jīng)過的地方有海底龍宮遺址、須彌山石碑遺址、疑似須彌山山頂遺址、佛國蓮池遺址。 海底龍宮還好說,因為龍宮本就位于南海,也就是今日扶風城的海域范圍。但其他三處遺跡…… 剛才鏡子告訴她,這三個地方也是真實的碎片,而且是被安排好放在一起的。 簡直就像誰在十萬年前預見了他們的到來,通過這種方式,將當年的真相告訴他們一樣。 問題是,是誰做的,目的何在?這面鏡子又是哪一位的法寶? 龍君的記憶中也許有答案。他在靈蘊死后應當還存活了一段時間,謝蘊昭直覺他可能去找道君復仇了。也許他們同歸于盡,所以才有之后的轉世? 可惜師兄雖然接收了龍君的記憶,一時卻騰不出手來一一理順。 而且,謝蘊昭也沒有忘記,她進入秘境主要是為了救小川和其他無辜者,也是為了阻止九千家主放出被封印的妖龍。 越接近秘境中心,四周那一派荒涼陳舊的氣息就越是消退;最后,一切殘骸都不見了,只剩下干燥的泥土和從中心散發(fā)而出的血色紅光。 衛(wèi)枕流停下腳步,伸手攔她:“前方情況未明,師妹且跟在我身后?!?/br> 他是玄德境,頂在前面更安全。 謝蘊昭點點頭,抱著鏡子跟在他身后。 “師兄,”她忽然想起一個本來想問,卻因為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而忘記問的事,“你這一次怎么樂意大大方方告訴我秘境的事了?一開始不還瞞著我,想一個人來探險么?” 他的背影停了停。 “我如何還敢?”他又苦笑一聲,“師妹寸步不離跟著我,我還能不明白師妹已經(jīng)知情?我知道師妹想說什么,無論什么事我總該告訴你,但我也……并不想讓師妹身處危險之中。” 兩人雖在說話,聲音卻極輕,也都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向。 秘境中的紅光并不刺眼,反而像霧氣一樣幽幽地彌漫。謝蘊昭不敢離他太遠,便一直抓著他衣袖,怕自己一不注意,這人又被什么環(huán)境拐跑了。 聽了他的話,她立即道:“不是這一回事。我是神游境,師兄是玄德境,如果是我無法應對的危險,我才不扯師兄后腿?!?/br> 他顯然很意外,迅速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是什么?” “是……” 謝蘊昭懷里的鏡子忽地微微跳動了一下! 啷——! 一把七星龍淵,一把太阿神劍,同時出現(xiàn)在兩人手中,飄然揮出金紅二色光芒。 ——轟! 迎面而來的攻擊被劍光破解,卻將兩旁的泥土削出兩道深刻而巨大的爪痕。 “歸真境的妖修?”衛(wèi)枕流眼中血色一閃,當即將謝蘊昭拉到身后,“不對……是妖魔化的九千家主。” 九千家主自從二十年前失去妻子,就不再參與家族經(jīng)營,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但這些年里他卻暗中捉了不少年輕女子,帶到秘境中,想借著瑤臺花會匯聚的愿力,將一眾無辜者血祭獻給妖龍,換取妻子的復活。 對方許諾的無疑是個謊言。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起死回生,龍君難道不會讓靈蘊起死回生?道君又何苦茍延殘喘十萬年? 如果上古時期的神仙都做不到,憑什么一條妖龍可以許諾? 然而很多時候,人們被騙并非因為他們愚蠢,而僅僅是因為他們想要相信那個謊言。 如果一個人希望相信亡者可以歸來,那他就會為自己找到一萬個借口去相信。 霧氣般的血色光芒淡去了。 出現(xiàn)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石窟。 石窟的“天頂”是用無數(shù)絲線交織而成,上面垂掛著上百個“蠶繭”,每一個里都裹著一個年輕女子,只露出一顆頭顱。 在石窟正中,豎著一面透明的冰棺,其中有一名容顏清艷的女子雙目緊閉,似在沉睡。 然而這石窟中,上頭吊著的上百女子都呼吸尚存,唯獨冰棺中的女子氣息全無,顯然死去多時。 她的容貌……與謝蘊昭極像?;蛘撸@句話應當反過來說更合適。 九千家主立于冰棺旁,隔著晶瑩剔透的冰壁,深情地撫摸女子的面頰。 他的身軀已然半人半妖,露出的龍尾呈現(xiàn)出鐵銹一樣斑駁的灰黑色。 謝蘊昭一眼找到了小川,確認她沒事后才略放了心,這會兒又見了九千家主的尾巴,不由品評道:“師兄,他的尾巴沒你的好看。” 龍君的大尾巴金燦燦的,都是仙家清氣,華麗又威風,對上這條灰黑尾巴顯然有著壓倒性的優(yōu)勢。 劍修的微笑抽搐了一瞬。他握緊了龍淵劍,險些掛不住完美的笑,甚至略有些咬牙切齒:“師妹,我不是龍君。” 謝蘊昭笑瞇瞇不說話,心想其實師兄小心思可多了,就是要逗一逗才看得見。不過,這樣也很可愛么。 衛(wèi)枕流卻以為師妹是在遺憾——雖說是幻境,可師妹說不準真的挺喜歡龍君?她還哭著說要他多鬧別扭、任性發(fā)脾氣,可他又不是那條龍! 劍修臉色微沉,只將心中翻騰的情緒都對準了對面的九千家主。 那個男人對他們的到來視若無睹。 他周身的魔氣在自主攻擊他們,掀起一道道爪痕。在他四周,黑血畫出的大陣散發(fā)出刺鼻的血腥味。 從他背上的傷口來看,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本人則已經(jīng)高舉雙手,呼道:“上古之神,我向你獻上百名女子作為祭祀!” “將她們各自軀體中屬于湘君的部分剔除,化為我妻子的新生之軀;余下血rou,盡饗神靈!” 嗡——嗡——嗡—— 上空垂掛“人繭”的部分,如蜘蛛腹部一般收縮起來。 隱隱的龍吟響起,透露出暴虐的情緒。 然而…… 謝蘊昭卻露出古怪的神情。 有一點縹緲的樂曲和歌聲,不合時宜地在秘境深處響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就像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場上,突然有柔軟的舞姬開始跳舞;也像悲痛的控訴之中,突然強行插入一段喜氣洋洋的敲鑼打鼓。 現(xiàn)在,陰郁詭異的石窟之中,就是這樣突兀地響起了這段樂音。 更詭異的是,九千家主卻像沒有聽到。 他還在念著祭祀的詩文,半人半妖的面容一派癲狂之色。 謝蘊昭抬頭看著上方;在密密麻麻的絲線背后,有什么東西在一閃一閃地發(fā)光。 “那是……我們的樂曲?!彼p聲說,“師兄,你聽到了么?是楚楚彈的琴曲,柳清靈唱的歌?!?/br> ——情不知所起……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反復地唱著這一段。 “裝神弄鬼。” 衛(wèi)枕流輕哼一聲。 他放下劍,抬起手。 劍修眼中血色轉濃,額心紅痕也如血蔓延開;忽然間,對面洶涌襲來的魔氣好似遇到了天敵,盡數(shù)戰(zhàn)栗臣服,更甚者猛然后退,反而沖擊到了九千家主身上! 男人猝不及防,陡然吐出一口黑血;血跡染上冰棺,模糊了女子的容貌。 正是在這一瞬間,謝蘊昭配合默契地放出五火七禽扇;道道藤蔓被靈力催生而出,借著羽扇的風力,凌厲地撲向石窟頂,轉瞬就將上百“人繭”割斷,又全部卷了回來! 九千家主如從夢中驚醒!見狀,他頓時勃然大怒,伸出雙手,猙獰怒吼:“將湘君還給我——!” 群魔再起,這一次甚至衍生出了無數(shù)可怖的幻象! 然而……這一波攻擊再一次被少魔君輕易擊退。 他笑得溫文爾雅,卻已經(jīng)顯出銀發(fā)血眸的姿態(tài);笑得越親切,反而越令人毛骨悚然。 “我討厭鏡子?!彼鋈徽f了這么一句。 淡淡的一句。音調不高,語氣也不激烈。 卻在頃刻之間……敲碎了什么東西。 喀啦——喀啦啦——! 石窟中的血光、厚重陰森的蛛網(wǎng)、九千家主身上的妖魔化姿態(tài)…… 一切種種,全都如碎裂的鏡面一般,瞬間破碎消失。 此時,展現(xiàn)在謝蘊昭面前的是一片蒼涼、荒廢、干枯的土地,和秘境中別的地方?jīng)]有不同。 九千家主茫然地坐在前方地面。他仍是凡人的模樣,身上披著受損的衣袍;那一尊保管著湘君尸體的冰棺,也在一瞬間化為朽木與腐骨。 他難以置信地扒著棺木,癡癡地念著“湘君”的名字,似是心智已失。 另有一堆流光溢彩的珍寶躺在另一側,其中有一只造型古樸、顏色不起眼的小稱,也安靜地待在其中。 謝蘊昭將那只小稱拿了起來。入手的瞬間,她聽見太阿劍一聲清鳴,而她手中的稱也微微顫抖起來。 當啷! 太阿劍飛出,與兩儀稱碰在一起;后者滿身銅銹立即消失,換作彩色華光,一見即知不凡。 “兩儀稱到手。看上去和太阿劍有些聯(lián)系……難怪真君將它們相提并論?!敝x蘊昭收好法器,心下更安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