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沒有的……”

    “那你有何解釋？”

    “我真的，我沒有……”

    佘小川惶急不已，下意識求助地看向荀自在。天璇的首徒垂眼看她，這一次終于摸了摸她的頭，就想開口說什么。

    謝蘊昭看了看師兄。她沒過去，他自己能走過來，早就若無其事地來牽她手了。

    她一眼過去，也不知道他自己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只見他倏然一笑，笑意真切而充滿欣喜，好像得到了什么十分想要的東西。

    他抓著她的手不放，搶在荀自在開口之前，說：“這有何難？用‘真言術(shù)’一試便知?！?/br>
    旁人不知道“真言術(shù)”是什么，兩位院使卻側(cè)目看來。執(zhí)風(fēng)眉毛一動，執(zhí)雨則實打?qū)嵉芈冻鲶@訝，那見了鬼的神情似乎可以解讀為：你今天怎么見鬼地這么勤快？

    天樞劍修昂首挺胸，宛如開屏的孔雀，悠然走到羅藤身前，伸手在那驚惶不安的少女額前一點。

    一只半透明的白色泡泡忽然從他指間生出，又在半空破裂。

    “你是否親眼看見佘小川買了道君像？”

    少女不由自主：“沒有?！?/br>
    她眼里冒出驚恐的光。

    “你是否親眼看見佘小川將道君像帶回洞府？”

    “沒有?！?/br>
    “你為什么認(rèn)定并告發(fā)佘小川私藏道君像？”

    “我……我只是試一試而已！”她喊叫出來，這聲音里的憤憤不平和她眼神的驚恐絕望形成對比，“她的道君像還是我送她的，憑什么她就那么靈驗，就能順利破境，我卻突破失敗，還要繼續(xù)當(dāng)個外門弟子？她肯定是舍不得道君像的！我沒有證據(jù)，但我就是覺得她偷偷藏了！我就隨便告發(fā)試一試，我也不知道真的會有，所以我的猜測是對的！她就是作弊靠道君像才能破境和光！她被戒律堂懲罰就是她活該！”

    衛(wèi)枕流回頭一笑——主要是對著謝蘊昭——并柔聲說：“問完了?！?/br>
    執(zhí)雨背地里翻個白眼，扭頭客客氣氣：“還有佘小川要問。”

    衛(wèi)枕流卻看師妹，等她點點頭，他才又用同樣的法術(shù)，問了一遍佘小川。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一連串的“沒有”。

    執(zhí)雨便兀自陷入思索，顯然開始思考究竟是誰有這個本事，可以悄無聲息把道君像放進(jìn)佘小川的洞府里。

    “可這是為什么？陷害佘小川？一個小小的和光境初階弟子，有什么可陷害的？挑起門內(nèi)人與妖的矛盾？哼，渣滓那么多，天天捧高踩低恃強凌弱，哪里需要挑起，早就處處是矛盾了……”

    執(zhí)雨的碎碎念清晰地在室內(nèi)回蕩。

    執(zhí)風(fēng)一陣咳嗽，低聲對其他人說：“執(zhí)雨師妹有思考時小聲自言自語的習(xí)慣?！?/br>
    佘小川在原地發(fā)了好一會兒呆。而后，她也不再去看癱軟在地面的阿藤，只仔細(xì)看了看那害她被懷疑的道君像。

    陽光落在道君像上，找出道君面容上的一點泥土。

    忽然，她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打開靈獸袋，從中捧出一條雙頭小蛇，問：“阿花，是不是你？”

    雙頭小蛇“嘶嘶”幾聲，從她手中彈跳出去，搖身變大許多，當(dāng)著眾人的面游過去，想用尾巴卷那道君像。執(zhí)風(fēng)揮手將它趕走，它還示威性地沖執(zhí)風(fēng)吐著蛇信。

    佘小川忙將阿花叫了回來。

    眾人相互看看，遲疑道：“所以……是這雙頭蛇把道君像帶回你的洞府？”

    衛(wèi)枕流說：“何必麻煩。”

    又對雙頭蛇用了一遍真言術(shù)——原來對靈獸也能用。

    經(jīng)過一番溝通，眾人最后才搞明白，原來是阿花在外玩耍時，于后山某處找到一個被丟棄的道君像，就當(dāng)做自己的私有物品，堂而皇之帶了回去。它原本就可以任意變換大小，速度還快，居然也沒被人發(fā)覺。

    執(zhí)雨悻悻：“還以為找到真兇了?！?/br>
    “執(zhí)雨師姐，”謝蘊昭松了口氣，重新露出笑容，試探道，“不如把道君像的這事跟我們說一說？我們反正不該聽的也都聽了，你讓我們平白嚇了一跳，總要讓我們知道來龍去脈吧。”

    執(zhí)雨瞪著她。她抱著戒律堂的保密條令，一點都不想跟她說，可是再一看衛(wèi)枕流，立即改變了主意，覺得與其讓衛(wèi)枕流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說，還不如讓她現(xiàn)在來說——好歹其他人也在，總要聽聽她的版本！

    “道君像不能實現(xiàn)人的心愿，真正起作用的是天一珠——不，也不能說是天一珠。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開年以來一共有五粒天一珠被偷走，分別是……總之有五個人就對了。都是外門弟子?！?/br>
    “這五人都被白蓮會策反，以為可以讓天一珠實現(xiàn)他們的心愿，殊不知許愿的那一刻，就啟動了白蓮會在他們體內(nèi)事先種下的惡毒法術(shù)?！?/br>
    “真是可笑……天一珠雖然可以承載愿力，卻不能憑空產(chǎn)生愿力。只有擁有靈智的生命，才會產(chǎn)生愿力。所以，白蓮會騙了他們；他們的許愿實際是將自己的愿力和整個生命力注入到了天一珠中，把天一珠變成了一種可以吸收他人愿力和生命力的陰毒法器。”

    “我們追查到的那五人都被吸成了人干。從他們的死亡時點往后，便陸續(xù)有弟子死于‘意外’，而同時，也有人同樣是被吸成人干?！眻?zhí)雨露出鄙夷的神氣，冷笑了一下，“許愿要別人去死……天一珠卻要他們先去死，這可是公平得很！”

    “吸收生命力？”謝蘊昭微微色變，去看執(zhí)風(fēng)，“那楚楚，還有小川……”

    執(zhí)風(fēng)說：“她只許了個彈好琴曲的愿望，不過損耗些許精力，不礙事?！?/br>
    謝蘊昭看著他沉穩(wěn)又略帶放松的神情，忽然醒悟到：這案件明明是由執(zhí)雨負(fù)責(zé)，而執(zhí)風(fēng)之所以獨自出現(xiàn)在這執(zhí)雨院里，說不準(zhǔn)就是為了楚楚而來。

    她又去看小川。小姑娘低著頭，這時對她笑笑，白著臉說：“我沒有許過愿。”

    地上癱著的羅藤猛然抬頭：“你……”

    “我沒有許過愿?！辟苄〈ê莺莶亮瞬裂劬?，卻忍不住聲音里的哭腔，“我的目標(biāo)是成為謝師叔那樣自立自強的修士……怎么會去依靠其他力量？”

    羅藤下意識說：“不可能，那你為什么收到道君像那么開心……”

    “因為那是阿藤送我的禮物！是好友送給我的禮物！”佘小川提高聲音，好像這樣就能掩蓋過她眼中的淚水，“我以為……我以為那是我們情誼的第一份見證！”

    她喘著氣，再也說不出話，干脆轉(zhuǎn)身跑來，一頭栽入謝蘊昭懷里，無聲地哭起來。邊上的荀自在默默收回手，垂下眼眸。

    羅藤怔忪半晌，慘然一笑：“好好，你真是光明磊落，是我心思陰暗，是我嫉妒你……可你是天靈根啊，你不懂，你不懂，也許我只是需要一個光明正大陷害你的理由……”

    她垂下頭，再也不說話。

    謝蘊昭輕輕拍著小姑娘的脊背。

    “執(zhí)雨師姐，就算是白蓮會主使，也不能無緣無故將手伸到辰極島上來。島上有誰和白蓮會有關(guān)，你們是否已經(jīng)鎖定目標(biāo)？”

    此言一出，堂中至少有兩個人目光浮動。

    執(zhí)雨板著臉：“戒律堂查案，旁人莫要過問?！?/br>
    “哦，那就是還沒有?！?/br>
    執(zhí)雨：……

    [來自執(zhí)雨的【憋屈值】 20]

    “那么那五顆失竊的天一珠又去了哪兒？為什么這些道君像都能實現(xiàn)人的心愿？”

    “那五顆天一珠被磨成粉，摻進(jìn)了每一座道君像里?！眻?zhí)雨松口氣，趕緊說，絲毫沒發(fā)覺自己被套路了——原本她是連這也不會說的，“制作道君像的人我們都已經(jīng)控制住，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島上的安全且不必?fù)?dān)心。”

    “那便多多勞煩執(zhí)雨師姐善后了?！敝x蘊昭笑瞇瞇，一手?jǐn)堉苄〈?，一手牽著師兄，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我們就不耽誤執(zhí)雨師姐查明案情了，執(zhí)雨師姐辛苦，下次再來我給你煮牛rou面??！”

    劍光飛起。

    好半天。

    執(zhí)雨院里響起一聲怒吼：

    “衛(wèi)枕流你的工作還沒做完——還有佘小川你應(yīng)該做一個案情訊問記錄?。?！”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時速！晚了一點，但這章很肥~因為不想把這個情節(jié)砍成兩章，還是一章搞定比較爽。

    么么么！

    羅藤告發(fā)佘小川，背后的動機就是“我懷疑我閨蜜作弊，我去試著告發(fā)一下，要是她清白那肯定沒事”——為自己的嫉妒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合理化自己的行為。生活中挺多的，遇見這種人請一定小心，不要圣母原諒，這是真的陰暗。

    *

    引用注明：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獜堓d。著名的橫渠先生。

    不要追究為什么異世界也有我們的文化……就當(dāng)成這是異世界同位體們的作品。不然所有架空古代都不能看了，總不能還要自己寫一遍異世界版圣人經(jīng)典唐詩宋詞元曲八大家散文？李杜再世也完不成這個任務(wù)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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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分歧

    “小川, 你暫時休息一下，最近幾天就不要修煉，跟荀師兄讀書的事也暫時放一放吧？”

    天樞峰靠近山腰的位置, 有許多房屋和院落點綴在翠色之間。其中一所小院就屬于佘小川?；h笆疏落地圍著, 門口還很可愛地掛了一個羽毛裝飾。

    “謝師叔……”小姑娘抓著她的衣角, 懨懨地提不起精神，“我……”

    她欲言又止。

    “嗯？”

    “我的摘葉劍碎掉……也會是阿藤許愿的緣故嗎？”她抬頭看來, 眼睛睜得大大的, “其實……之前我看見她私藏道君像了。我沒有藏道君像, 可是阿藤悄悄留了一個很小的像下來，我、我沒有跟絳衣使說……”

    謝蘊昭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柔聲說：“沒關(guān)系, 執(zhí)雨院使他們會查清這些事?！?/br>
    小川又怔了一會兒, 喃喃說：“可就算不是阿藤，也有人想要我死掉嗎……還有謝師叔遇到的‘意外’, 是不是也有人……”

    “說不定那些都真的只是意外?！?/br>
    小姑娘露出懷疑之色。今天早上她的眼睛里還全是信任的、天真的光, 現(xiàn)在那些光全都碎成一塊塊的，像一塊干凈的鏡子被打碎了，每一片都折射出懷疑與迷茫。

    “人類……”她不自覺吐出一句話, “好復(fù)雜。比我想象的更復(fù)雜?！?/br>
    謝蘊昭不由想：如果沒有她在，這樣一個小姑娘在北斗待下去，會不會被欺負(fù)到黑化？

    ——她披著輕紗紅衣，嫵媚的雙眼也是純凈的紅色。那瑰麗的色彩好似最無瑕的紅寶石, 也好似用無數(shù)鮮血反復(fù)洗煉才能擁有的血紅。當(dāng)她搖著鈴鐺肆意笑起來時，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朵綻放在人們面前；誰能料到這花全由毒/藥澆灌而出？毒蛇就藏在花蕊中, 而最刻骨的恨意和惡毒也就藏在那雙看似最天真無邪的眼眸中。她是柯流霜，是魔族赫赫有名的“毒蛇魔將”。

    原著中對柯流霜的這段描寫, 忽然鮮活地閃現(xiàn)出來，好似一段陳舊的回憶走過漫長的時間，終于抵達(dá)她現(xiàn)時的頭腦。

    謝蘊昭彎下腰，幫小姑娘將額發(fā)理好。她現(xiàn)在還這么小，十五歲不到的孩子，五官都還沒張開，哪里都透著稚氣。

    “人類就是非常復(fù)雜，也許妖族也很復(fù)雜。有智慧和感情的生物都是復(fù)雜的，因為我們想要的東西都太多了?！彼醋⌒⊙迒伪〉碾p肩，“但有的人壞的一面更多，有的人好的一面更多。你只需要和你喜歡的、更多好的一面的人相處，這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