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微微抬起頭，看著天上的云層，還有云層邊緣的金光。

    “師妹，你瞧。烏云積累太久，便是遇見日光，也暫時只能透出些許光亮?！彼纳裆镉幸环N久違的安寧，“若是想讓云破日出、霞光千里……還要再等一等?！?/br>
    他又對她笑了笑。安靜、干凈，從陰郁中一點點蘇醒——就像那片烏云。

    “師妹，再給我一些時間。”他說，“當我將一切告訴你的時候，你也將更多的事告訴我吧。”

    謝蘊昭掠開飛揚的耳發(fā)，釋然一笑：“好。這一點我們已經(jīng)說好了嘛?！?/br>
    “嗯?！?/br>
    當樓船再一次栽滿了北斗的修士，越來越遠離地面時，劍宗有人突然放聲大吼：“老子要回去閉情關！?。　?/br>
    地面一陣大笑，船上也一陣大笑。

    有人在喊：“何師妹，我真的——很喜歡你！！”

    何燕微愣在船上，無措地看了看四周，最后才回道：“冉師兄，下回我們斗法臺上再見！”

    又一陣笑，還有人說：“你小子也來一起閉情關吧！”

    船上桅桿下，執(zhí)雨路過荀自在，后者正低頭看書。她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你還算不錯?！?/br>
    荀自在懶洋洋：“什么？”

    “定位水月秘境時，我看得出你是竭盡全力。”

    “哦，應有之義。”

    “但是……”

    執(zhí)雨回過頭，用僅有的左邊眼仁盯著他：“所謂的罪行，就是不能被抵銷的東西?！?/br>
    荀自在恍若未聞。

    直到樓船已經(jīng)飛出了烏云的范圍，甲板上灑滿了金陽，他才遮著眼睛看了看太陽的方向。

    影子在他身后，因為光的對比而顯得更加濃黑。

    “不能被抵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贖回呢？”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船舷邊看風景的那對師兄妹。

    “師兄，我想到了一件事——我們?nèi)|海鎮(zhèn)看看吧？”

    “東海鎮(zhèn)？”

    “你還記得當年的徐娘子他們嗎？我想去看看他們。還有方大夫……哎你沒見過，這回你可以見見。”

    “好。”

    她回過頭，又一一地問過其他人。凡世的熱鬧總是能吸引放松的人，因此人人都應了。

    “執(zhí)雨師姐，你去不去？”

    “不……”

    “東海鎮(zhèn)的干拌面也很有名?！?/br>
    “……不去，也不太好?！?/br>
    荀自在差點沒憋住笑。

    “荀師兄？”

    他想了想，合上書。

    “我去挑點書吧……適合給人啟蒙的那一類?！?/br>
    “啟蒙？”

    “佘師妹說要同我念書，我也答應了。”

    對方用十分微妙的目光看了過來。

    “荀師兄……”她沉默了片刻，凝重道，“要在有人看得見的地方讀書?！?/br>
    他愣了一會兒，才醒悟到這話的背后含義。

    “謝師妹……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扶額，“我當然……”

    他頓了頓，神情重新變得懶洋洋起來。

    “啊，你想得也很周到。就這樣吧。”

    ……

    平京城里的某個院落中，有一棵永不凋零的梨花樹。

    清凈的院落里，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響。那是一個狼狽的聲音，像有人突然滾落在地。

    事實上，也確實有個瑟瑟發(fā)抖的人憑空出現(xiàn)，撲倒在青年腳邊。

    “阿兄……阿兄！是那衛(wèi)枕流，那個銀發(fā)紅眼的魔族，一定就是衛(wèi)枕流！”

    她哭喊著。

    “阿茶為了送我回來，生生被他斬于劍下，所有人都死了，阿兄……阿兄！”

    嗒。

    棋子落下。

    青年專注地看著面前的青玉棋盤。

    許久，他才說：“妙然，當你動了一步棋的時候，就要想到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有所變動?！?/br>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淚水在臉上縱橫。

    “阿兄……”

    青年的聲音淡漠異常，如同萬古不化的玄冰。

    “念在你已經(jīng)受了教訓，這一次便不再罰你。你且在家中靜養(yǎng)……待到明年洛園花會，我還有用得到你的時候?！?/br>
    謝妙然的神情原本已趨于絕望，卻因為最后一句話而重新亮起了雙眼。

    “阿兄，我就知道阿兄不會真的放棄我！”她小心地抓住青年的衣角，仰起臉，“阿兄，你會為我報仇的，是么？你終究是放不下我的，是么？”

    青年仍未轉(zhuǎn)頭。

    “只要你聽我的話?！?/br>
    謝妙然擦了擦眼睛，用力點頭，說：“我聽阿兄的話，再不敢妄為……阿兄，你莫不要我?！?/br>
    青年終于投來一瞥。

    謝妙然露出一個笑容。

    然而她以為青年在看他，而實際上他看的是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那花瓣飄落在謝妙然發(fā)間，好似一抹干凈異常的微笑。

    他收回目光。

    棋局……已經(jīng)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寫完了！

    下一卷開場還是師門，但主要的舞臺在平京。

    謝家終于要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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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天一珠

    “起——”

    一聲令下后, 弟子們一齊將水屬靈力注入網(wǎng)中，萬眾一心，將沉于海底的東西撈了出來。

    嘩啦——

    透明的海水從網(wǎng)眼中溢出, 只剩大堆的蚌殼疊在一起, 濕潤的云母紋路在太陽下閃閃發(fā)光。

    負責監(jiān)督他們的真?zhèn)鞯茏訉鰵澐譃閹锥? 做了不同編號，才對他們揮揮手：“可以開了?！?/br>
    弟子們按照編號散開, 一個個地將蚌殼打開。如果是普通的珍珠, 就自己收著；如果是異彩閃爍的寶物, 就要報告真?zhèn)?，將之交上去?/br>
    這就是北斗仙宗的“采珠會”。

    碧波海底, 靈氣最濃郁、海水最清澈之處, 生有天一珠蚌。天一珠實則是一種珍珠的變異, 十分美麗，也十分貴重。有幾種極其稀罕的丹藥, 就需要天一珠來入藥。

    每三月, 北斗仙宗都會組織采摘天一珠的活動，通常以師門任務發(fā)放。來的人大多是雜役和外門，想著就算得不到天一珠, 多攢點珍珠，日后修仙不成，還能回凡世做個富家翁。

    他也是其中一員。

    和那些天之驕子們不同，他從來沒有奢望自己修仙有成。只是家鄉(xiāng)人都說修仙可以得到力量, 還能掙許多的錢，比去城里做工好許多。等個十多二十年再回家, 便可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下去，還可幫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把。

    但……現(xiàn)在他的想法改變了。

    當螻蟻走出矮小的巢xue, 第一次目睹天地浩大，他就再也回不到過去。

    蚌殼一個個從他手中經(jīng)過；滑膩的藻類讓他的指間帶上了nongnong的腥氣。他熟練地開著蚌殼，將珍珠挑出來。旁人羨慕他開得快、得的珍珠多，卻不知道他內(nèi)心的焦躁：

    怎么還是普通的珍珠？

    終于……

    一抹異彩映在他瞳孔中。

    天一珠生有異彩，清氣四逸，一開蚌就會被察覺。正常情況下，沒有人能在真?zhèn)餮燮ぷ拥紫峦底咛煲恢椤?/br>
    然而，他被層層衣衫遮住的心口，有一個白蓮的刺青悄然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