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游直接起身，抬腳要走。

    紀(jì)淳動作也很快，兩個箭步，擋住她的去路。

    許游站定了，直勾勾地看著他。

    紀(jì)淳吸了口氣，很快服軟：“剛才是我太著急了，要是我說了什么你不愛聽，我道歉。”

    許游閉了下眼，也將語氣放輕：“這件事咱們談不攏，不會達(dá)成共識的?！?/br>
    紀(jì)淳輕輕握住她的手臂，靠近了，卻仍是隔著一點距離：“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如果我表現(xiàn)不好，你隨時都可以踹開我?！?/br>
    許游安靜了半晌，緩緩抬眼，略過他的喉結(jié)，下巴，嘴唇，一直到他的眼睛。

    然后，她說：“你只是目標(biāo)沒有達(dá)成，你心里不服氣罷了，等你得到了，也就不香了。你要不信，咱們今晚就去開房，一夜情，完事了就翻篇?！?/br>
    紀(jì)淳一頓，眼里劃過一絲詫異，但它很快就淡了下去。

    他垂下眼，似乎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下她的建議，再抬眼時，他手上的力道也收緊了，和許游之間的距離也拉得更近。

    他的呼吸略過她的耳畔，溫?zé)岬?，帶著一點忍耐：“你的提議我很心動，可我要的不只是一夜。我怕答應(yīng)了你，事后又要貪得無厭了。而且你我都很清楚，這件事我一定會說話不算話的，咱們何必自欺欺人呢？”

    許游下意識別開臉，呼吸跟著亂了。

    紀(jì)淳的嘴唇，輕輕貼住她的頭發(fā)。

    許游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她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卻沒有退開。

    直到紀(jì)淳將她攏進(jìn)懷里，雙臂圈上來，許游才睜開眼，輕聲問道：“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后悔的?！?/br>
    紀(jì)淳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好幾年了?！?/br>
    許游又問：“那怎么現(xiàn)在才說?！?/br>
    安靜了兩秒，紀(jì)淳才低聲應(yīng)了：“我那時候做不到心無旁騖，枷鎖太多，而且，我也沒有信心。”

    許游：“沒有信心？”

    紀(jì)淳自嘲的笑了：“我沒有信心，能爭得過別人?！?/br>
    這個“別人”指的自然是褚昭。

    紀(jì)淳：“我缺點太多，又不夠有責(zé)任心，精力有限，還會忽略身邊人的感受，和我交往過的女人，到最后都在指責(zé)我，讓我覺得我很糟糕。哪怕就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也不認(rèn)為，你會和他分手，回頭選擇我。”

    許游心里一堵，半晌沒說話。

    許多復(fù)雜的情緒一起涌上心頭，帶著昨日的回憶，當(dāng)下的悵然，很多很多，匯聚到一起，讓她不知道該抓住哪一種。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游緩緩?fù)顺鏊膽驯А?/br>
    紀(jì)淳的手也滑了下來。

    他盯著她的眼睛，帶著一點期待，和隱忍。

    她說：“你說得對，如果是幾年前你對我說這些話，我的確不會因為你和褚昭分手，我會選擇他，就算我和他沒有結(jié)果?！?/br>
    正是這句話，他眼里的光澤漸漸暗了。

    自從成年，許游就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明顯地情緒變化。

    許游吸了口氣，又說道：“不過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原因。在我看來，你就是太有責(zé)任心了，才會對家里的事那么在意。換做其他人，知道父親的公司無力維持，可能也就算了，根本不會選擇去背債。做你的家人，真的很幸運?！?/br>
    紀(jì)淳的嘴唇動了動，喉結(jié)也緩慢的吞咽著，可他到底也沒說出來一個字。

    過了片刻，許游又道：“你別再逼我了，你讓我考慮一下吧。”

    紀(jì)淳一怔：“你愿意考慮，不再躲著我了？”

    許游：“嗯，但你也別老提這件事，而且不管結(jié)果如何，你都得接受?！?/br>
    紀(jì)淳應(yīng)了：“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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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陽光、疾風(fēng)、細(xì)雨

    12

    韓家聚會之后好幾天, 許游都沒有和紀(jì)淳主動聯(lián)系。

    紀(jì)淳這幾天也額外的安靜。

    反倒是韓嵩，變得有些不對勁兒。

    韓嵩后來來了兩次攝影棚，依然坐在角落里, 和過去一樣畫著線稿。

    他很安靜，乍一看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可許游仍是感覺出他身上的氣場很低迷, 仿佛在壓抑什么。

    韓嵩兩次來，都只是簡單地打了招呼, 走的時候也一樣。

    到了第三次，剛好那天許游不是很忙，招呼了兩個客戶, 還偷得一點空閑時間。

    許游就坐在桌前修片，修到一半起身去到咖啡，見韓嵩還在角落待著, 而他腳邊散落著一些畫稿, 有的還揉成一團。

    許游放下杯子, 走過去撿起一團攤開。

    技法之類的沒有問題，但這幅畫卻很一般, 畫里女人的身體線條很僵硬, 不夠流暢。

    許游又撿起另外幾張, 發(fā)現(xiàn)問題都差不多。

    再看韓嵩，他垂著頭，雙手插在頭發(fā)里, 好像有點喪氣。

    她把畫攤平了放回到他旁邊。

    韓嵩感覺到動靜，身體先是一震，隨即抬起頭，這才從自己的情緒中出來。

    許游跟著坐到他旁邊，韓嵩的目光就跟著她移動。

    許游說：“你這兩次進(jìn)度很慢, 你太浮躁了，心不靜，情緒進(jìn)不去，又被外面的東西干擾，是畫不出來自己要的東西的?！?/br>
    在乎的東西太多，就等于杠上很多包袱，作品就會變成四不像。

    韓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頭。

    許游跟著說：“如果靜不下心，不如停一停，先回去找找原因。然后，做減法。”

    韓嵩說：“其實我知道原因?！?/br>
    許游揚起眉，倒是有點驚訝。

    韓嵩吸了一口氣，望住她的眼睛，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說：“你能不能讓我看一次你的身體?！?/br>
    這一次，韓嵩沒有臉紅，他甚至沒有支支吾吾，就那么直勾勾的盯著她，帶著咄咄逼人的迫切。

    許游瞇了瞇眼，沒有立刻拒絕，只說：“那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韓嵩點了下頭。

    許游：“是不是我不脫給你看，你就畫不出來？”

    韓嵩頓住了，一時難以回答。

    他不能回答“不是”，可是如果回答“是”，就等于自我承認(rèn)了想象力和能力都不夠，是他的問題，是他卡住了。

    對著人體模特素描是基本功，韓嵩也有過這方面的大量練習(xí)，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體雕塑都是要看到本人才能做出來的，外國的古希臘神祇雕塑，又有誰見過神祇本人呢，中國的古人雕塑，也只出現(xiàn)在古時傳下來的畫作上。

    許游沒有給韓嵩太多考慮的時間，很快問出第二個問題：“如果我脫了，你能不能做到絕對的專業(yè)，只是畫畫，不會產(chǎn)生其他想法，不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韓嵩明顯一怔，他眼里跟著滑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些狼狽。

    他完全可以說謊，可他沒法做到自欺欺人。

    安靜了幾秒，韓嵩轉(zhuǎn)過頭，老實承認(rèn)了：“我做不到?！?/br>
    許游似是笑了一下：“那么這個瓶頸，就只能靠你自己突破了，我?guī)筒涣四??！?/br>
    話落，許游就起身往回走。

    韓嵩盯著她的背影，很快也跟著起來，他走了幾步，腿有點麻。

    他有些著急地問：“為什么？”

    許游站住了，回頭看他：“什么為什么？”

    韓嵩：“就算我有私心，做不出你要的保證，那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我看到喜歡的女人的身體，產(chǎn)生其他想法也很正常?！?/br>
    許游認(rèn)識韓嵩一段時間，還沒見過他這么直接的一面。

    許游問：“你喜歡我？喜歡我什么。”

    韓嵩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的感覺是真的，我從沒有那么強烈的想畫一個女人，不是為了完成作業(yè)，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畫你，我想了解你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br>
    許游不由得笑了：“那我就更不能答應(yīng)了?！?/br>
    韓嵩：“我不明白?！?/br>
    許游沒有立刻回答，回到桌邊點了支煙，就靠坐在桌沿瞅著他，吸了一口才說：“這么說吧，我明知道你喜歡我，還答應(yīng)你的要求，那就等于默許了你的幻想，給你錯誤的暗示。然后等你情不自禁了，我再告訴你，我對你沒那個意思。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么？”

    韓嵩皺著眉聽著，等腿不麻了，就朝她走了幾步：“我不覺得可笑，就算那樣，我也不會怪你?！?/br>
    許游：“你怪不怪我，是你的事。怎么做決定，是我的事。”

    近乎冷酷的一句話，就把兩人的界限劃清了。

    然后，許游接著說：“你遇到了瓶頸，突破它，是你要解決的問題，答案不在別人身上，我也沒有義務(wù)幫你。或許你也聽過類似的說法，借助一些外力來刺激靈感，比如煙、酒、毒品、性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就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它們都不是良藥。遇到好的情人，你們心靈相通，他或許可以激發(fā)你的靈感，但前提必須是你有足夠的積累，這種刺激才有用。反過來，就算沒有這個人，只要你的火候兒到了，就算是無性無愛也可以做出藝術(shù)品。外界的刺激，并不是必需的條件。”

    韓嵩張嘴了好幾次，但每一次他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他只是站在那里，聽完許游所有的話，隨即垂下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許游也沒再吭聲，就坐在桌沿慢慢的吸煙。

    棚內(nèi)彌漫著煙草味兒，氣氛也很緊繃。

    直到韓嵩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切：“你遇到過么？”

    許游一頓，看他：“遇到什么？”

    韓嵩：“你剛才說的，心靈相通，好的情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