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精彩的畫作，有幾個同學(xué)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許游經(jīng)過時聽了一耳朵，全都在雞蛋里挑骨頭，一會兒說這里不對，一會兒說那里不當(dāng)，好似個人品味的迅速提升就是靠給被人挑刺。

    人人都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紅眼病無處不在。

    許游看著看著，就來到了掛著她那幅畫的教室，只是還沒進去，腳下就頓住了。

    她的畫被放在最顯眼，最中間的位置，好幾個同學(xué)就站在那兒議論，還有人在用手機拍照。

    許游自認(rèn)還做不到站在那里被人品頭論足，聽著虛假的夸獎，還要跟著假笑，于是轉(zhuǎn)身就走。

    后來她去別的教室，就一直感覺同學(xué)們都在往她身上看，對她充滿了好奇，好像她是關(guān)在籠子里的動物。

    許游一直半低著頭，很快就往樓上走。

    ***

    樓上是攝影系。

    在攝影系看展覽的學(xué)生不多，一上樓就清凈了。

    這里的布置也比較偏暗色調(diào)，許游走得很慢，她對這里不熟悉，摸索著陌生的環(huán)境，一張張看過去。

    攝影系的黑白照居多，很多照片都是奇怪的角度，不像是正常人類的視角，要么俯視，要么仰視，凸顯個性。

    這里有復(fù)古風(fēng)，也有魔幻超現(xiàn)實主義的攝影。

    其中有一組照片，是拍照的人站在高樓樓沿，從上往下的俯拍，照片里隱約看到一截牛仔褲，一雙球鞋，然后就是恐高者非常不適應(yīng)的“深淵”。

    還有人取景的是正在玩極限運動的瞬間，地點倒不是天空或雪山，只是在非常普通的街道或者陋巷，照片里玩滑板的主角已經(jīng)翻到天上，頭朝下，身體傾斜瞬間，仿佛只要沒站穩(wěn)就可能當(dāng)場跌斷脖子。

    大約是已經(jīng)嘗夠了被人“圍觀”的滋味了，許游走到人多的地方，就將圍巾拉高，擋住半張臉，衛(wèi)衣的兜帽也套在頭上，讓人乍一看認(rèn)不出她是誰。

    她一邊看一邊找著褚昭的作品，她還以為，那些他拍她的照片那么出彩、個性，必然也會引起討論和圍觀。

    可是走了一圈看下來，卻并沒有看到人群扎堆。

    路過的同學(xué)，也沒有人在談?wù)撍?/br>
    許游感到有點奇怪。

    直到她繞過最后一個拐角，來到最盡頭的教室。

    這間教室的面積最小，位置最不起眼，屋里一個人都沒有。

    許游一進門，抬眼間，便愣住了。

    她竟然看到了褚昭。

    哦，不對，應(yīng)該說是，褚昭的作品，一張自拍照。

    照片里，他正舉起鏡頭，對著一面鏡子。

    鏡子上有很多斑駁，有水紋，還有亂七八糟的舊報紙貼圖，甚至粘了油彩，有些地方還被噴漆噴過。

    鏡面很大，可是三分之二的面積都被這些元素蓋住了，唯有中間一塊地方，是褚昭和他那空洞幽深的鏡頭。

    鏡頭擋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下巴線條，那雙修長的手握著相機，看似隨意卻又有力。

    照片洗出來很大一張，就隨意擺在地上，靠著墻。

    它周圍的期末作品，在構(gòu)圖和立意上似乎都比它更用心，更有創(chuàng)意，可是這張看似隨意找了塊鏡子拍出來的照片，卻愣是更吸引許游的目光。

    她一下子看了進去，好似透過相紙，嗅到了金屬的味道，還有那斑駁的鏡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散發(fā)的氣味。

    以及，中間這個自拍的男人，身上的煙草味兒。

    許游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過了一會兒又放開，然后，她好似出現(xiàn)幻覺，真的聞到了煙草味。

    等她發(fā)現(xiàn)有人靠近時，那股存在感已經(jīng)在她身旁站定。

    許游轉(zhuǎn)頭看去，正是高了她大半個頭的褚昭，雙手插袋的站在她旁邊。

    他沒看她，只是頭朝她這邊傾斜了些：“我的自拍怎么樣？”

    許游張了張嘴，先用余光看了下身后，見沒有別人，才小聲問：“這就是你的期末作業(yè)？”

    “嗯。”褚昭微微側(cè)頭，用眼角看她，線條犀利且尖銳，但眼神卻是柔和的，“不然呢？”

    不然呢？

    許游愣了：“那你拍我的那些呢，不會一張都拿不出手吧？”

    雖然她不否認(rèn)，這張自拍也非常好。

    褚昭扯了扯唇角，那笑意極輕極淡，他站直了身體，歪著頭看著照片里的自己，看著那個空洞鏡頭。

    “這幅作品，剛好和你的那幅畫呼應(yīng)，我也是突然從你的創(chuàng)作里找到的靈感?！?/br>
    許游卻覺得他莫名其妙：“那你這算是致敬吧，你問過我的意思了么？”

    只是這話剛一說出口，許游就后悔了。

    這哪里是致敬呢，自從有照相機這個東西，攝影師就開始流行玩自拍，像是這樣對著鏡子拍自己的，也不在少數(shù)。

    褚昭笑了笑，斜睨過來一眼：“需要我交版權(quán)費么？”

    許游沒搭碴兒，別開臉，盯著眼前的照片。

    其實她很清楚，她意難平的不是這張自拍照，這張和她那幅畫同樣展現(xiàn)空洞鏡頭的畫面，而是他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拍她，最后卻一張都沒用。

    那就意味著，是她的照片不夠好。

    她有那么差勁兒嗎，連后期修都不能挽救？

    這是非常傷人自尊的。

    許游深深吸了口氣，她知道他在看她：“我讓你拍，是為了你的期末作業(yè)，現(xiàn)在既然一張都沒用，你也不用留了。過兩天我去棚里找你，你把底給我?！?/br>
    許游話落，轉(zhuǎn)身就要走。

    誰知剛邁出一步，褚昭出聲了：“那不成，我最多給你拷一份?！?/br>
    許游又轉(zhuǎn)頭，對上他的側(cè)臉：“它們對你又沒用。”

    “怎么沒有。”褚昭淡淡的笑了，隨即看她，問：“你沒聽過什么叫‘私房照’么，你聽說哪個攝影師會把底都交出去的？當(dāng)然要留著自己欣賞?！?/br>
    許游一愣。

    她當(dāng)然知道什么是“私房照”，先前找他的女人拍的就是這種，這種照片的定義很簡單，就兩點，一是性感，二是私密。

    有的人為了拍“私房照”甚至穿內(nèi)衣，半裸出鏡。

    這樣的照片，攝影師自然會留底。

    可她那些，根本不是啊……

    許游幾乎是瞪著褚昭，半晌才吐出一句：“我那些也算‘私房照’，你糊弄誰啊？”

    褚昭“哦”了一聲：“原來你知道?！?/br>
    “‘私房照’除了穿的少，最主要的就是必須性感?！痹S游形容完，問：“你那天還說我是小丫頭，怎么，覺得小丫頭很好騙？”

    褚昭輕笑出聲，好像終于不再逗她了，他轉(zhuǎn)過身，看她。

    片刻后，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消了，這才說：“你是小丫頭，可我沒說……你不‘性感’?！?/br>
    許游一下子愣住了。

    有那么幾秒鐘，她只能直勾勾的望住褚昭的眼睛。

    那兩抹黑色，就像是他的鏡頭一樣，深邃不見底。

    她移不開眼，卻清晰地感受到心口有力地跳動，以及臉上漸漸升起的溫度。

    她，性感？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許游和褚昭：藝術(shù)需要感官。嗅覺也是感官的一種，所以多次提到煙草味和少女香。

    關(guān)于之前提到的少女香，大家如果感興趣可以看看《香水》這部電影。

    《香水》的靈感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chǔ)上，用一個很極致的故事，一個“瘋狂”的人物講它表達出來。另外，還有品牌專門推出“少女香”。

    科學(xué)一點的說法，這種體香、生理香和荷爾蒙有關(guān)的，每個人的味道都是獨特的。我第一次認(rèn)識到這件事是高中時室友跟我說，她喜歡我身上的奶味兒。

    在那之前，我也有注意過別人的氣味，我喜歡有淡淡香味的人，有那種性冷淡香味的，也有一些比較溫柔的氣味，不咄咄逼人。

    不過氣味這個東西是會變的，有人抽煙有人喝酒，體味會和煙味兒酒味兒融合到一起，所以有人身上的煙味是ok的，有人抽煙就是臭的，有人喝酒會帶著酒精揮發(fā)的香氣，有人就是酒臭味。

    當(dāng)然，不是說只有少女的味道才是香的，但在青春期荷爾蒙最旺盛的時候，會額外明顯。我曾有個朋友，幾年后再見面，我就已經(jīng)聞不到她身上的香味了，好像變了，我也說不好是不是和她后來的生活習(xí)慣，或是荷爾蒙改變有關(guā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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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許游和褚昭

    10

    自那天在攝影展上和褚昭聊過幾句, 此后將近一個禮拜，許游都沒再見過他。

    他們雖說好了，許游寒假可以去攝影棚玩相機, 許游也準(zhǔn)備去拷貝照片，但她一直都沒抽出時間。

    寒假剛開始, 齊羽臻的私活兒就來了。

    許游和齊羽臻泡在一起一個禮拜，謝超每天都會去接齊羽臻, 再順路把許游送到家附近的小街上。

    許游每天回家，都帶著一身疲憊和暢快淋漓的滿足感，她浸泡在創(chuàng)意油畫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她走在那條街上, 會經(jīng)過褚昭的照相店。

    她腦海中會產(chǎn)生許多瘋狂的想法，比如要將創(chuàng)意油畫和魔幻主義攝影相融合，也曾想過, 她會不會有一天也去拍“私房照”。

    無論是女生還是女人, 又或者是男人, 想要將皮rou最美好的時刻永遠的留下來，大約也只能拍照或者攝像了。

    許游看那些老電影, 看著畫面里許多年前純天然的美女帥哥們, 也不由得感嘆時間殘酷, 它從不等人，也不等這世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