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槍還在持續(xù)，子彈飛來飛去，看不清是幾幫人在打，人們卻繼續(xù)抱頭逃竄，不小心被擊中的身子頹然倒下，暗紅的鮮血鋪滿人民廣場，浸了一地的白色面具。

    九娣則像發(fā)了瘋一樣去掀人們的面具，掀開一張再一張，陌生驚恐的臉在手槍的威脅下露出本來面目。

    不，他們都不是法藍，只是另一群不明狀況的人民。

    但又不知道為什么，九娣總覺得有些臉是那么熟悉，他們也在混亂中辨認出她，大叫——“九娣！九娣！”

    有葛麗思的臉，有萬淇的臉，還有那個叫不上名字的志愿青年，牛棚里的老二，荒墓村的老頭，醫(yī)生和管家……以及那些匆匆過客，是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是交配場的女人，是西區(qū)委員會的，還有光臨過她鞋鋪的客人，她的仇人，還有她的恩人……

    羅治大夫一把攔住九娣，用力搖了搖她：“九娣！九娣！”

    九娣睜著迷茫的眼睛，怔怔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人她也認識！

    “槍給我，好，別怕，別怕，我?guī)阕?！?/br>
    羅治大夫把九娣圈在自己風(fēng)衣里，護著頭，一手提槍，一手撥開人群，奮力尋出一條出路。

    他們剛逃出廣場外圍，那邊警車和支援的軍隊就來了，尖銳的警報聲循環(huán)廣場，車子往里沖，機槍也向那片戴面具的人群中掃射，一面面倒，場地也一面面光禿。

    羅治動作快，把九娣塞進車廂，自己跳上車就一個急沖，迎著火力沖出包圍圈，槍聲還在車子后面響，偶爾幾下?lián)糁熊圀w鐵皮，發(fā)出蹦蹦跳響，羅治不顧一切橫沖直闖，把車子開成一條S型，終是甩掉了槍的狙擊，也遠離了一片狼藉的街區(qū)，直往無人區(qū)的郊外開。

    “你沒事吧？”等開到平坦的大路上，羅治才去看九娣，九娣靠在后座里，還在微微發(fā)抖，但神情平靜許多，眼睛瞪著窗外，半天不語。

    “你嚇著了吧？幸虧我們逃得快，要不然我們也難說……哎，他們肯定是要鎮(zhèn)壓的?！?nbsp; 羅治大夫恢復(fù)以前說話溫吞的樣子，他顯然不知道九娣都經(jīng)歷了什么，還沉浸在巧遇她的慶幸里。

    九娣默然，臉映在血色殘陽的紅光里，冷寂又絢麗，很快，天驀然變了，從金粉燒到青藍，太陽也給燒沉了，巨輪沒底，天空藍沉沉，綠陰陰，直至月的芽邊子冒出頭。

    “我殺了人?！?/br>
    久久，九娣才說出這幾個字，她已經(jīng)不在乎大夫怎么反應(yīng)，又怎么看她了。

    一命抵一命，她要是被槍斃也算值了。

    羅治果然沉默，不知是不是被驚到。

    “哦是嗎……”  羅治仍然開車，看向前方，他的家是肯定回不去了，醫(yī)院里的事情也不能再管了，可是在這個巨大孤獨的島上，他又能開到哪里？

    沿海行駛，深藍之后還是深藍，他們就往那個深深里去。

    盧琳和阿淇把尚恩從擔架上費力扶起，看他腦袋上開洞后留下的創(chuàng)傷血口，還有那雙黑洞夢幻一樣眼，像抽空了靈魂，身體僵冷，肌rou萎縮，像是從海底打撈上來的生物。

    “他一定還在夢里。”阿淇看盧琳一勺勺給他喂水，忍不住安慰：“那個世界，一定比這里好……你別哭，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他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br>
    盧琳啜泣道：“可是在我看來那里更黑更冷……”

    “也許他看我們也一樣?！卑總?cè)過頭，看著一團篝火，熾熱的火焰撲撲地在瞳孔深處燒。

    “明天，我們就要去廣場參加游行了，可是不瞞你說，阿淇，我真的害怕，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大家想要干什么……”盧琳把頭埋進兩膝間，聽不到哭聲，但阿淇知道她哭了。

    “別怕，別怕，說不定我們死不了，經(jīng)歷了那么多我們都沒死成……說明我們都有大難不死的運氣。”

    “死了也就死了，就怕死得不明不白，被誰殺了，為什么殺，殺完了又怎么樣，我們一無所知?！?/br>
    “死亡就是終點，無計身后事?！?nbsp; 阿淇如是說。

    車子終還是在海岸的盡頭停下，那里泊了一艘破舊的船，像是被遺棄很久的打漁船。九娣和羅治牽著手，頂著海風(fēng)，一步步往前走，風(fēng)兜起九娣的長發(fā)，鼓起她寬大不合身的紅色長袍，泡在積云后的那朵月影，飄飄墜墜，逐漸清晰，浸在暮色里濕綠樹枝里，烏鴉拍拍翅膀飛遠，在暗光流動的的沙地上留下淺淺一抓。

    人的臉被風(fēng)吹皺了，皮膚融在海潮的咸里，月如巨大的眼淚懸在帆桿上，夜與海連成一片，在一大團賁張的黑和白里，孤獨瘦高的人影從船上撐燈而出，光影搖曳，隔得遠，看不清。

    羅治大夫說：“那是我以前救過的人，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但他沒有，我們可以去他那里先避避風(fēng)頭……或許幾年以后，大家覺得我們也是死了。

    以前瓜媧國的人出海探險，總期望能發(fā)現(xiàn)點什么，后來發(fā)現(xiàn)海完了還是海，于是都絕望了，但我總覺得，不是那樣的，海的另一邊一定有什么吧……你看，那個人，他就想再試一次，說實話，我都有點心動了……我也想到外面看看了。”

    九娣虛著眼睛看，忽然表情變了，那個人影并不陌生，她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雖然觸不到，但她要朝他奔過去，就像在夢里，她曾多少次掙脫束縛，邁開大步，朝那個少年跑去，不停地跑……

    多年以后，有個叫亞瑟的男孩以優(yōu)秀的基因和杰出成績從軍校畢業(yè)了，現(xiàn)在他即將要奔赴剿滅自由黨叛軍的衛(wèi)國戰(zhàn)場上，為國效力。

    他穿上嶄新的綠軍裝，套上軍靴，一把短刀插入靴內(nèi)，再配一把他心愛的手槍，向鏡中的自己敬禮！

    那個在漫長歲月里根植的英雄夢逐漸發(fā)芽，成長，他要殺敵！他要交配！他要立功！

    似乎唯有如此，他才能對得起養(yǎng)育他成人的祖國以及洗清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原罪——他從沒有故意打聽，但卻知道他們，從人們默默嘀咕里，甚至是偶爾見報的只言片語里……很小的時候他就記住了這兩個名字——多明克，九娣。

    亞瑟感覺自己好像戴著一副沉重的枷鎖在行走，雖然無人在意為自己提供精血的人是誰，但亞瑟總隱隱有種羞恥，羞恥到他總擔心有人當眾會指認他——

    “那個人的DNA有毒！他是個混進來的臟東西！”

    “自由黨的后代哎！真惡心！”

    “從娘胎里帶著反社會基因！”

    ……

    “都去死吧！混蛋們！”

    他對著鏡子做了個兇狠冷酷的表情，擺出一個擊槍的動作。

    瞄準——發(fā)射！

    與此同時，樓下正有一批準備大考的學(xué)生還在走廊背書，sao動鬧事的學(xué)生們卻在校外拉起橫幅，正放一首古老的歌，大家各擺姿勢，擺手點腳，搖頭晃腦，跟著節(jié)奏一起跳舞，浩浩蕩蕩地組成了一支隊伍。

    全書完  精★彩★收★藏：wоо⒙νiρ (W 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