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整整五天, 病房的門打開了。

    這已經(jīng)是薇安手術(shù)后被囚禁的第十天, 第七天時醫(yī)護人員進來給她強灌了些水, 她的腸道遭受刺激又全吐了出來，此后的兩天更加滴水不進。超級兵經(jīng)過基因改造，異于常人的體質(zhì)可以連續(xù)12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薇安在車禍中受了重傷，精神又遭巨大打擊，醫(yī)生上報她已經(jīng)瀕臨身體的極限, 米勒這才不緊不慢地過來。

    薇安頹然跪坐在床前，雙目緊閉, 意識散亂, 身體無意識地開始抽搐。醫(yī)生上前檢查, 她腹部的貫穿傷因為十天沒有換藥護理，紗布浸滿血跡, 傷口開裂嚴重感染, 反復(fù)高熱達39.8度……

    米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兩個醫(yī)生配合著把薇安扶好躺平，換了藥和干凈紗布，用酒精簡單擦了擦身體, 觸及手臂靜脈推了三針下去。

    十分鐘后，薇安虛脫的身體慢慢有了點反應(yīng)，醫(yī)生將飲水滴在她泛白的唇上, 她依然仰著頭, 嘴唇緊咬不肯咽下去。那張眉骨高聳、五官深邃的混血面容迅速衰敗下去, 曾經(jīng)神采奕奕，凜冽耀眼的女軍官一夕之間被抽空了魂，不成人形。

    米勒狠狠抬起她的下頷，眼神上下掃蕩，像在觀察一個器物，毫無溫情可言：“早知道你會變成今天這樣，我就不該把你養(yǎng)大，在你五歲的時候把你丟出去喂狗！”

    林舒喬的死訊越是令她傷心頹敗，米勒就越是憤怒。

    惡毒的話激得薇安身體一顫，她吃力地睜開眼，渙散的瞳孔掠過一道利刃般的寒光。

    “詹姆士米勒……你不得好死！”

    “呵。”他意味不明地冷笑，眼底的譏諷更深，“你真的這樣愛她？”

    薇安定定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眸漸漸濕潤，卻流不出一滴淚。

    “是，我愛她，只愛她，而你什么都不是！”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過后，米勒面無表情，在她耳邊低語道：“起來，我?guī)闳ヒ娨粋€人。”

    他脫下自己的軍大衣，裝模作樣地披在了薇安身上。身后的兩個士兵立刻沖上來，動作極為粗暴地拽起薇安，把她架了起來?！胺砰_我！”薇安劇烈喘息著，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掙脫這禁錮……他們架著薇安，一直拖著她走出病房，到了空曠的隔離病區(qū)走廊。

    米勒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了走廊中央，忽然命令道：“放下來，讓她自己走?！?/br>
    走廊盡頭赫然站著五六個穿著防護服的人……薇安的意識驟然清醒，掙開那兩個士兵，抬起虛軟無力的膝蓋，每走一步都牽扯著腹部的重傷，錐刺似的痛一陣陣襲來。

    薇安左顧右看，隔離病區(qū)這邊的盡頭是自己被囚禁的那間，左右兩邊還有數(shù)間病房，另一端的盡頭，還有一間更大的病房。

    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異樣，加快腳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就要到達走廊盡頭了，她看到全通透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了一抹熟悉清瘦的輪廓……

    薇安的心跳幾乎瞬間停止，她沖過去，手心猛地貼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是她嗎，那是她嗎？一道人影穿著水藍色條紋病號服，一動不動的坐在病床上。這間隔離病房的窗戶直接同向醫(yī)療中心大樓的南面，陽光細細碎碎地落上她的鬢發(fā)，她望著窗外，如一尊靜默無聲的雕塑。

    米勒的腳步從身后跟上來，薇安癡癡看著那道影子，對其他的一切充耳不聞。

    就在這時，那人輕輕回過頭——

    驚愕、狂喜、悲戚、絕望，無數(shù)強烈復(fù)雜的情緒一下子攫住了薇安的呼吸，她攥緊自己的雙手，指尖深深嵌進血rou，身體的痛楚剎那間放大，無數(shù)種雜亂的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

    她感到世間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坍塌到了極致。

    那的確是林舒喬，真真實實的林舒喬，她四肢完好無缺地出現(xiàn)在薇安的面前，只是身形又瘦弱了一圈；仍是那張令她魂牽夢繞的臉，只是再也沒有一顰一笑鮮活的溫柔；仍是那雙氤氳了星河波光的漂亮眉眼，瞳孔曾經(jīng)黑得像夜……

    而現(xiàn)在，她的瞳孔變成了奇異的琥珀色，感染者的顏色。

    一切好像無法跳脫的輪回，薇安第一次遇到她時候的樣子又重演了，最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隔著一扇落地玻璃，林舒喬木然地從病床站起，眼神極為渙散地看向某個虛空的地方。她走路已經(jīng)不順暢，手腳關(guān)節(jié)僵硬，左腳跛得尤為明顯……

    她仍在努力地走，姿態(tài)生硬，神態(tài)茫然，像極了感染者在野外無目的地游蕩。

    “舒喬，舒喬……”薇安再也控制不住，嘶啞著聲音喊她，狠狠敲打著玻璃窗。

    林舒喬好像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她的眼神朝薇安望來，然后又穿過薇安的呼喊，飄散到了其他地方……

    ——她看不見薇安，不認得她，不認得任何人。

    薇安的臉貼在玻璃窗上，崩潰地敲打，幾乎要把自己的額頭嗑出血來，泣不成聲。隔離病房外五個穿防護服的科研人員就這樣看著她，他們24小時觀測林舒喬的情況。

    “心臟驟停5分鐘以后，林舒喬突然進入變異階段?！泵桌臻_口說道，“x病毒在她的體內(nèi)出現(xiàn)了新的進化，所以不可避免地復(fù)發(fā)。又因為反復(fù)注射過二級抗病毒血清，她的免疫系統(tǒng)將病毒的擴散控制在了腦部。這個變異是局部性的，而不是全身性，大腦神經(jīng)中樞變異，其他器官卻產(chǎn)生了免疫。學(xué)術(shù)界將她的感染級別定為x7。”

    x病毒肆虐的十年，經(jīng)歷了六次進化變異，前六次幾乎將人類毀滅殆盡，最終在林舒喬身體里達到了第七級。

    米勒平緩地解釋起來，一邊說一邊將早就準備好的厚厚一疊檢查報告遞給薇安：“對她的研究仍然在進行，暫時能確定的是，主管她意識、精神、語言、聽覺、視覺和記憶的中樞區(qū)域都被感染。經(jīng)過醫(yī)生的測試，她不能正常地感知一切事物，大腦功能受到了無法估計的損害，誰也不知道她看到是什么，聽到的又是什么?！?/br>
    “并且這個腦部感染會繼續(xù)擴散，擴散到運動神經(jīng)……”

    薇安止了淚水，猝然打斷他：“讓我進去?！?/br>
    米勒露出古怪的笑容，命令旁邊的科研人員：“給她穿上防護服?！?/br>
    薇安一口回絕：“我不需要！”

    ******

    隔離病房的門緩緩打開，薇安走了進去。

    林舒喬在離墻壁兩公分的位置站定了，空洞虛無的眼神落在地面，像在努力分辨什么。

    薇安低啞聲音喚道：“寶貝，是我?！?/br>
    “……”

    林舒喬稍稍抬起下頷，直勾勾地看著薇安，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你能看見我的，對不對？”薇安不顧一切走向她，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

    林舒喬：“……”

    薇安小心翼翼地觸到了她的肌膚，林舒喬的身體冷到難以置信。薇安捧著她的臉，像捧著失而復(fù)得的珍貴禮物，她痛苦而無措：“你不認得我了，再也不認得我了，是嗎？”

    “……”林舒喬再也不會有反應(yīng)了，她游離不定的目光又從薇安身上瞥開，想要尋找別的東西。

    薇安忽然扶住她的肩，喃喃道：“沒關(guān)系，我認得你就好?！眊untang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薇安的聲音顫栗而溫柔。

    林舒喬的眉毛輕輕動了動，就在這一刻，薇安再也不能壓抑自己，傾身上前覆住了林舒喬冰冷的唇，她推了林舒喬的肩往前走，猝不及防地把她按在了墻壁上！

    隔離病房外的眾人驚得倒吸一口氣，薇安狠狠吻住了林舒喬的唇，灼熱到guntang的氣息撲面迎來，不由分地撬開她的唇，尋著更深處的地方糾纏而去……當(dāng)著米勒、金大宇、所有醫(yī)療人員的面，她絕望而又瘋狂地吻住林舒喬，想要把她死死融入自己身體里。

    林舒喬琥珀色的瞳孔忽然一凝，陌生的肢體觸碰一下子把她刺激住了，瑟縮著貼緊墻壁，眼神由空茫轉(zhuǎn)為恐懼。

    金大宇驚叫道：“上校，她瘋了！”

    米勒一言不發(fā)，臉色漸漸成了陰郁的青白色。

    x病毒主要通過血液傳播，在感染者聚集的情況下空氣傳播概率也會增加，像她這樣與感染者親密接觸無疑是自殺行為！如果林舒喬的牙齒不慎劃破薇安的口腔，如果林舒喬突然攻擊她，薇安就會立刻感染。

    一切的后果薇安都不在意，她竟然只要這個致命的吻，咸澀淚水一直淌到林舒喬臉上，又滑入她的嘴角，地獄般的煎熬令薇安失去理智，她迫切地想要找回屬于林舒喬的氣息，哪怕一絲一毫……

    她喘息著，吻過林舒喬的臉頰，抵達她柔軟的耳垂，輕聲說道：“i me，please”

    她希望林舒喬立刻感染她，和感染者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十年，現(xiàn)在她想立刻成為其中一員，這樣她就能追隨林舒喬的腳步，陪她一起進入意識“虛無”的世界。

    “她還真的想求死。”米勒拔槍上膛，似乎想進去阻止。

    就在這時，林舒喬突然抬起手扼住薇安的雙肩，向前狠狠一推，那力道大得驚人，薇安一下子摔出一米遠，撞在病床床尾，床架子都在晃蕩。

    薇安對她的襲擊毫無還手之力，失去神智的林舒喬向她猛撲過去，兩人一起倒在地上，林舒喬死死壓住薇安的身體，右手扼住她的喉嚨，手臂青筋凸起。她的力氣實在太大了，薇安猛地嗆咳起來，奮力伸出手摁住林舒喬的后腦勺，用盡全力把她抱進懷里……

    “舒喬！”她哭著喊她的名字，林舒喬的臉此刻緊貼著薇安雪白的脖頸，她嗅著薇安的氣息，琥珀色的眸子泛起血色。

    米勒推門而入，槍口強無聲息地瞄準林舒喬的頭。

    “你說過的，如果我感染了，你會親手殺了我……你不會讓我痛苦的?！?/br>
    腦海里掠過林舒喬清醒時說過最后的那一句話，薇安含著淚閉上眼，她怎么舍得殺死林舒喬，她選擇一起死，她期待著林舒喬咬斷她的喉嚨，鮮血噴濺出來，在愛人的面前慢慢斷氣……

    然而林舒喬沒有咬她，冰冷如雪的唇在她的頸間摩挲了片刻，突然平靜地起身，她似乎對人血沒興趣，轉(zhuǎn)身不再看薇安一眼。

    米勒放下槍，狐疑地看著她，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上前拖住林舒喬，把她從薇安身邊拉開?！澳銈兎砰_她！”薇安厲聲喝道，本能地沖上去抓住林舒喬的手，帶著她往后一退，把林舒喬護在墻角，好像她還是個正常人一樣。

    林舒喬茫然地看著薇安，幾近虛脫的女軍官瞬間清醒過來，她忍住眼淚，現(xiàn)在不能放棄，林舒喬只是病了，她還有救……

    “哈哈哈——”米勒突然拍手大笑，“真是感人，我都要流淚了！失去她是什么感覺，你現(xiàn)在記住了嗎？這么撕心裂肺的感受，不想再來第二次了吧？”

    薇安怒瞪著他：“你到底想怎樣？”

    米勒也不繞彎子了：“你和秦璐已經(jīng)合作過一次，她對你沒有那么大的戒心了。我要你嘗試聯(lián)系她，向她求救，只要獲取她的坐標(biāo)，我就把林舒喬還給你?！闭f著，他將一份英文文件遞到薇安手里，“這是《感染者歸屬協(xié)議》，按照聯(lián)合政府疫情管理法，每一個作為科學(xué)實驗體的感染者，都有一個法定責(zé)任人。沒有責(zé)任人的簽字，任何人都不能執(zhí)行死亡程序?！?/br>
    薇安緊蹙著眉，快速瀏覽那一段段協(xié)議，實驗體、死亡程序……她不能容忍這些詞語和林舒喬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照我說的做，林舒喬的責(zé)任人就是你，以后的日子你可以名正言順地照顧她。”米勒竭盡所能地開始誘導(dǎo)，“哪怕她已經(jīng)沒有了靈魂，但是軀體還在，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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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說我虐了，寫到這章我心情復(fù)雜，自己也很難過

    第一章女主就感染了，所以走到這一步也是注定的，前面所有的鋪墊終于到這一刻爆發(fā)出來。不過林舒喬沒有變成喪尸狀，她還是原來的樣子，保留了美貌。而且我們舒喬是素食主義者，不會吃老婆

    我寫這篇末世文，就是想寫出那種沉寂和蒼涼，寫一種我理解下人類在絕望環(huán)境里的愛情，不管世界變成什么樣，你變成什么樣，“我認得你就好”

    最后給你們推薦一首歌，晝夜的《愿你》，網(wǎng)易云音樂有。這首歌很適合溫暖如光的林舒喬

    哈哈哈，懷念她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