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看著眼前抱著他們相握之手，用額頭虔誠相抵，失聲痛哭的少女，恍惚間，二人竟覺得有些熟悉。

    雨后的天高得十分遙遠，湛藍而耀眼，潔白的流云繾綣淡薄，慵懶地漂浮著。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嗚里哇啦地也聽不懂說了什么，在空曠的山間回蕩。

    一大一小相互看了一眼，還沒說話，跟在后面的狗兒終于哼哧哼哧地跟了過來，圍著少女轉(zhuǎn)了兩圈，好不怕生地湊上去嗅了嗅。

    少女依舊說不出什么要整的話，嗷地抱起來狗兒，差點沒把二白嚇一跳，她憋足了勁，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二白！”

    這一嗓子把趕來查看的另一個人也嚇了一跳，二人聽見身后有響動，轉(zhuǎn)過身便看見一白衣青年，似乎被歲月磨去了尖銳的棱刺，顯出一種沉穩(wěn)的氣質(zhì)。

    青年和那少女一樣對著二人驚訝了片刻，眼角轉(zhuǎn)瞬便染上了緋色，畢恭畢敬地抱手行禮道：

    “天元仙尊?！?/br>
    待那少女哭夠了，即便打嗝不止，還是拽著二人衣角不放。

    “卯安上仙剛閉關出來，沒聽到那傳言，如此驚訝也實屬正常?！鼻嗄杲忉尩溃安贿^我派人尋找您數(shù)月，怎的您還先回來了?！?/br>
    “那些人是你叫來的？”環(huán)環(huán)突然瞪了這青年一眼，警惕地皺起了眉。

    “什么人？”青年想了想，恍然大悟，“原來是那群人……”

    青年將事情原由娓娓道來。

    天元仙尊隕落后，至今已快有三百個年頭了，天元峰一直無人繼承。當年封印陰界之事，暗地里卻興起一派，說是前天元仙尊未死，在陰界稱霸，所以天元仙尊之位才無人可以繼承。

    這群人之前便不信服天元門，陰界之門大開之后更是囂張，上仙界一直苦于沒有辦法將他們徹底鏟除。如今天元仙尊現(xiàn)世，便可將之引出一網(wǎng)打盡。

    男子默默聽完一切，指著自己緩緩問道：“你們說的天元仙尊……是我？”

    李淑君：“……”

    子沉：“……”

    “抱歉，關于兩個月之前的事，我完全不記得了?！蹦凶用鏌o波瀾，平靜道，“我只有近兩個月的記憶。”

    “沒事，繼承天元仙尊會繼承歷代天元仙尊的記憶，您曾也是天元仙尊，若是恢復身份繼承，便都會想起來的。”

    子沉皺了皺眉，他并不如李淑君那般樂觀：“可是……天元仙尊現(xiàn)在，應該不是凡人了?！?/br>
    李淑君唰地站起來：“即便不是凡人……我也能看出來，天元仙尊就是我們熟悉的天元仙尊，師兄也是曾經(jīng)的師兄，他們并沒有改變！”

    “但極陰之體，不說天元法則會不會承認，天元門如此浩然正氣，恐會傷其神魂?！?/br>
    少女一聽，也沉默了下來，只聽男子依舊那云淡風輕的語氣道：“究竟會不會，試一試不就知道了?！?/br>
    “至于你的擔心?！彼聪蜃映?，“我倒沒覺得此處會對我的神魂有什么形象。”

    二人松了一口氣，連聲道好，子沉立刻放出傳音蝶，召集來二十二上仙。

    自陰界之門徹底封印后，上仙界下凡界都安寧了許多，此時諸位上仙幾乎都在天元門，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趕來了，其中卻幾乎沒有熟悉的面孔。

    三百年更迭，一切都不如故了。

    二十二位上仙中，除去子沉與李淑君，只有三位是曾經(jīng)見過上一代天元仙尊的，其余上仙皆是后來才收的弟子。

    男子終究不是rou.體凡軀，身上陰氣極重，有好幾位上仙方到場便生起了敵意。

    “不行！怎么能讓陰界之人來做天元仙尊？”

    “他雖是前天元仙尊，卻早已投身陰界，化作陰魂了，由他帶領上仙界？恕難從命?！?/br>
    二十二位上仙中，絕大多數(shù)持反對的意見，即便加上還未表態(tài)的，也不到半數(shù)。

    男子像事外人一般打量了這群人好久，才道：“不知天元仙尊如何繼承?！?/br>
    李淑君瞪了幾個想要開口的上仙，乖乖解釋道：“只需要天元法則承認，任何人皆可成為天元仙尊?！?/br>
    “卯安上仙，你也說了，是任何‘人’！我天元門存在萬年，可從沒有陰界之人繼承天元法則的說法?！?/br>
    “是啊，這傳下去，天下不得大亂！”

    “那沒有天元仙尊，天下就不會亂了嗎?！弊映吝m時站出，反駁道，“這數(shù)百年，上仙界群龍無首，諸位真當沒問題？”

    “那也不能病急亂投醫(yī)??！”

    “那你去找個能得到天元法則的人出來？”子沉忽然笑了一聲，恍然間，不再是那個沉淀歲月的君子，更像是個無賴紈绔，“或者說，您去天元臺試試？”

    那上仙被子沉氣得胡子一吹：“子虛上仙，慎言！”

    “如今天下并無可繼承天元法則之人，而現(xiàn)在，唯一得到過天元法則承認的人就在這里，諸位是想半路截胡，讓上仙界依舊這樣下去？”

    子沉把帽子那么一扣，果然封住了反對的聲音。

    “天元法則不是我等常人所能揣測，若天元法則不承認，難不成我還能挾天子令諸侯了？”

    眾人：“……”

    他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子虛上仙是這般惡劣的人呢？

    子虛子虛您對得起這名號么？

    眾人不敢阻撓，只得跟隨著一并去了天元臺。

    那是一塊巨大光滑的石臺，石臺之后立著塊好大的石碑，碑上刻著兩個字——

    天元。

    一走近此處，二人仿佛若有所感，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奇特地聯(lián)系，系在了他們的命中。

    “那便是天元臺了么？”

    “是?！崩钍缇兔柬樠鄣攸c了點頭。

    環(huán)環(huán)忽然拽住了男子的衣角，抬頭問向身旁的少女：“會不會有危險?！?/br>
    “不會的?！鄙倥壑袔е鵁o盡的情感，“命運如此?！?/br>
    男子微微頷首，飛身跳上了天元臺，他立于石臺之上，身周漸漸泛起了金色的光芒，絲絲縷縷，溝通天地。

    石碑上漸漸地浮現(xiàn)出了一排排文字，那是歷代天元仙尊的名字。

    文字的末尾，漸漸浮現(xiàn)出新的字符來，如同輪回一般。

    眾人可以清楚地看見，最末尾的三個名字。

    季滄笙。

    花不語。

    季滄笙。

    這便是他的名字么。

    男子緩緩伸手，觸摸在最新出現(xiàn)的文字上，忽然看見了一旁的文字，抬起頭，對上了那雙墨玉般的眸子。

    前世的記憶，如數(shù)浮現(xiàn)。

    他對著他的小孩兒笑了笑。

    好久不見。

    肆.

    環(huán)環(huán)剛想問問身邊的人，繼承是否成功的時候，身旁的少女便跪了下來，他覺得她就是水做的，還沒消腫的眼睛又哭紅了。

    李淑君跪在天元臺前，虔誠地附身拜道：“拜見天元仙尊——”

    一旁的子沉也跪了下來，長聲道：“拜見天元仙尊——”

    二十二上仙都沒經(jīng)歷過天元仙尊繼承，自然不知道，其實行禮并不用跪拜，只是這天元法則成了，他們也知道，天元仙尊會繼承渡劫巔峰的修為，可與整個上仙界為敵，他們再也無法改變什么了。

    眾人齊齊跪拜，倒是季滄笙，看著那帶節(jié)奏的小丫頭，略有些無奈地輕輕笑了。

    滿肚子壞水兒。

    直至繼承了記憶，那些忘卻了的事情便也一并勾了起來。

    原來，季滄笙墮入陰界之后，被萬鬼分食，卻也成了萬鬼的一部分，不僅可以統(tǒng)領萬鬼，還可以讓他們相互吞噬融合——

    就像旌斬稱霸陰界那時一樣。

    直至萬鬼融合，季滄笙也恢復了意識，此時陰界最強悍的陰魂融合，成為了可以匹敵旌斬等魔王的存在，季滄笙也順利成為了陰界第四位首領。不過旌斬與凌誅相互制約，玉魈寒向來不喜獨霸陰界的事兒，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再加上萬鬼虧損，陰界幾乎是整個虧空了。

    再后來，季滄笙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清理了陰魂——

    當然，只是高級的陰魂鬼魂，最普通的惡和游魂，只要這世間還有人活著，只要人類有七情六欲與惡意，游魂便不會斷絕。

    處理完陰界之后，季滄笙便賭上了一切，回到了人間。

    或許李淑君的那句話很對，命運如此。

    你我總是要相遇的。

    陸.

    二十年后。

    自季滄笙回歸天元仙尊之位后，上仙界出過好幾次動亂，不過那些反對的聲音，都在越來越井井有條的太平盛世之中漸漸消失了。

    二十年前，李淑君閉關失敗，她原本修煉的晚，修為不夠，命數(shù)該盡了，縱然花不語尋來再多的天材地寶，也無濟于事。

    “哥，你就別忙活啦！”小姑娘依舊是那年輕的模樣，嫌棄地捏著鼻子，“再喝我都要吐了?！?/br>
    “你啊。”花不語無奈地將碗遞過去，“乖乖喝了，聽話?！?/br>
    李淑君癟嘴，撒潑，翻白眼，喝藥。

    嘔。

    “嘿嘿。”她擦干凈嘴角的血，笑得無比幸福。

    “哥，沒事兒，我本來就只有兩百的壽數(shù)，一定是上天想讓我再見你們一面，才讓我偷偷活了這么久的。”

    “我這么伶俐可愛，老天爺早就想我上去給他解解乏了。”

    “沒事啦，這二十年，我真的很幸福，這些藥材給我喝了也是浪費，不如留給子沉師兄，他此次閉關也不順利，壽數(shù)恐怕也只余百年了吧?！?/br>
    “去去去，你別說我啊，我早就活膩了，要不是小踏花兒還沒出師，我還能在這兒留著天天受你們氣！”子沉假裝沒有看出今天李淑君的異常，就好像回光返照一樣，她今日的話格外多。

    “哼！你就是……算了，不跟你掰扯，我去找我小徒孫玩兒?！?/br>
    花不語無奈地看了看子沉，帶著煲好的羹湯去天元峰了。

    少年完全長成了前世的模樣，如今完全長開了，意氣風發(fā)的，成為了上仙界上下女子追捧第一人。

    可惜這棒槌眼睛里只有他神仙哥哥。

    花不語回天元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季滄笙小憩的臥榻前不遠跪著個人，他走到臥榻之前，傾著身子伸手擋去那總是跳到榻上之人眼間的光斑，然后對來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季滄笙這一覺睡到后半才安穩(wěn)，便多睡了會兒，醒來后看見那跪在不遠處的少年，一時間甚至以為自己夢還沒醒。

    “踏花?！彼?，“快點，去將子沉賢淑叫來?！?/br>
    尾聲.

    “小美人，不如你別拜在天元仙尊門下了，拜在我門下，以后也同我來一段驚天動地的師徒愛戀可好？”

    面對子沉的調(diào)戲，那人面色不改，伸手將某人蹭上來的咸豬手拍開。

    拜師禮準備的有些急，隆重的大典上，少年在千萬的光蝶之中選中了與他最有緣的一只。

    光芒在空中落書三個大字——

    玉蝴蝶。

    李淑君沒趕上這場拜師禮，她偷偷拐上她最親愛的兄長，在天元峰遠遠地眺望典禮。

    她已經(jīng)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乖巧地枕在花不語的膝頭，囈語一般說著碎語。

    “子沉師兄說，拜師禮之后他又要閉關啦，這次他可是下了決心一定要突破成功?！?/br>
    “我就是太笨了?！?/br>
    “真好啊，哥和天元仙尊回來了，玉蝴蝶師兄也回來了?！?/br>
    “哥，你說，折花師兄、白歌師兄、七汝師兄他們也會回來嗎？”

    “會有來世的，哥，你們也要等我啊……”

    不論因果輪回如何反復，靈魂總會走向歸宿所在的地方。

    能遇見你，一定是我們生生世世的——

    命運。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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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沒有啦，感謝寶貝們一直以來的支持，我們下本書再見，mua！

    ——2020.7.15 凌晨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