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說著，走到琴凳前坐下，兩手撫上琴弦。琴是這個時代的貴族需要修習(xí)的一門樂器，平民是無法修習(xí)的。尤其是文人雅士，更是以彈琴為一種身份的象征，彈琴前要焚香沐浴，更衣，正襟危坐，才能開始彈。

    私下里，姜羽就沒這么多規(guī)矩了。

    他略一思量，看了戚然明一眼，戚然明側(cè)對著窗戶坐著，窗外雪光映到他的臉上，炭火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他瘦削的身影。

    姜羽垂下眸，調(diào)試了一下琴弦，旋即手指一挑，挑出一個清亮的音。泠泠的琴聲猶如山間百靈鳥，又如山澗溪水叮咚，雖是琴，卻亮如箏，旋律躍動輕快，并不沉悶。婉轉(zhuǎn)悠揚(yáng)的琴聲從琴弦上飛出，飄到窗楹，飄到房檐，燕子一樣繞著房檐上下其羽，再張開翅膀飛上梅花枝頭，飛上廣袤無垠的夜空。

    戚然明聽著聽著，便拿起那只骨笛放到唇邊，接著便是同樣一道幽雅的笛音響起，和著琴聲。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合奏，卻也默契十足。姜羽有心想逗他，每每變調(diào)，戚然明都能跟上，如此幾次，戚然明不甘落后，主動變了調(diào)，姜羽又緊跟著調(diào)整。

    公孫克耳力比常人要好，于煙火聲、嬉笑聲中，辨別出這一絲與眾不同的輕快琴音。他心中好奇，尋著琴音跳下屋頂，踩著輕飄飄的步子落在姜羽書房的窗外。

    公孫克向里看了一眼，只見姜羽正端坐于七弦琴之前，垂眸彈琴。而戚然明坐在姜羽身旁不遠(yuǎn)處，吹著笛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姜羽。

    公孫克并沒有刻意控制自己的氣息，屋里兩人也都是武學(xué)高手，卻沒一個人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

    公孫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抱著胳膊靠在墻上，望著天空的焰火，心想：既然主子喜歡，若能一直如此，倒也挺好。

    姜羽彈著彈著，便覺得僅僅是這樣，有些無趣，因此心念一轉(zhuǎn)，手指間的動作一變，整個旋律完全變了。

    還是一樣輕快，但是更加……隨意。戚然明也習(xí)過琴，立刻就注意到了琴聲的變化，古怪的旋律讓戚然明竟一時找不到形容詞來描述，也沒能立刻跟上姜羽的變化。笛聲停，只剩下琴音，戚然明神情略顯古怪地看著姜羽。

    姜羽也抬起眼來，忍著笑，他現(xiàn)在彈的是《小蘋果》，響徹大江南北的神曲，朗朗上口的簡單旋律，通俗易懂的歌詞，使得它一度成為廣場舞大媽的最愛。戚然明略顯好奇不解的目光，看得姜羽想笑，但曲子還得繼續(xù)彈完。

    譜子是姜羽自己扒出來的，并不太完整，因此也很短，兩三分鐘就彈完了。彈完后，姜羽兩手平放在琴弦上，看向戚然明，問道：“如何？”

    “……”戚然明斟酌了一下用詞，“此曲何名？”

    姜羽：“《小蘋果》?！?/br>
    “？”戚然明不解：“你自己所作？”

    “不是，”姜羽可不敢擅自搶筷子兄弟的曲子，繼續(xù)胡編亂造，“是一坊間樂師所作，我偶爾聽得。”

    戚然明：“蘋果是何物？”

    “蘋果……”姜羽想了一下，“是一種紅色的果子，可以吃，口感脆甜，就是咱們上次在郭公山里吃的那種。”

    戚然明：“名字你取的？”

    “……”迎著戚然明略帶探究的眼神，姜羽硬著頭皮點(diǎn)了頭，“我取的?！?/br>
    戚然明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又是從哪本書里看來，或是從哪個坊間異士那兒聽來的呢?！?/br>
    姜羽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不提果子，這曲子如何？”

    “曲子？”戚然明眉頭微挑，剛才姜羽彈的調(diào)子還在他腦海里回響，他抿著唇笑，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很獨(dú)特，很特別，從沒聽過這樣的音律，很……不拘一格。”

    姜羽身為貴族，學(xué)的都是雅樂。戚然明雖不是貴族，可為了扮演好嬴喜，嬴喜會的他也必須會，所以琴自然是學(xué)過的，學(xué)的也是雅樂?！缎√O果》是通俗音樂，與雅樂完全是兩種風(fēng)格，戚然明聽起來既覺得古怪，又覺得好笑。

    姜羽就當(dāng)戚然明在夸他了。

    這時窗外的鞭炮聲突然大了起來，焰火炸了滿個天空。戚然明循聲望出去。

    “新一年了？”戚然明輕聲說。

    姜羽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新一年了?！?/br>
    他到這個世界十一年了。

    他們認(rèn)識也快一年了。

    這是他們頭一次一起過除夕，只是不知道，第二年，第三年，乃至往后更久，能不能一起過除夕。亂世之秋，沒有人敢許諾什么，每一個平靜的新年都是奢求，每多過一個安寧的日子，都是上天恩賜。

    若非燕國尚算強(qiáng)盛，他們又哪有這個機(jī)會，在除夕夜看著煙火，彈彈琴呢？但一旦燕國衰落下去，成為宋、衛(wèi)那樣的小國，便更加身不由己，戰(zhàn)火連天了。

    翌日，正月初一。

    初一恰逢一個好天氣，晴空萬里，雪色映著紅梅，景致怡人。

    姜羽天未亮便起身前往王宮朝拜，辰時方歸，又去荀府拜見了舅舅，回家祭拜了父母，還命人去蘇家“探望”蘇喜。巳時，姜羽才帶著戚然明去了對門寧家。

    寧堅是寧翊叔叔，雖然姜羽和寧家已沒有姻親關(guān)系，但兩家世交還在。何況寧堅還隨同姜羽作戰(zhàn)齊國，并戰(zhàn)死沙場。不談寧堅之死，是由于姜羽的失職，就憑這同袍之誼，姜羽也該來祭拜寧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