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又一次閉了嘴，換成研究員一樣的眼神。仍舊不搖頭也不點頭。

    祝杰吐出一個煙圈，自己抽煙不好看，煙圈也吐不圓，薛業(yè)抽得很漂亮，煙頭嘬得一亮一亮的?？墒窃俸每匆膊恍校丶抑蟊扑淞?。

    “我媽生我那年，剛好是同性戀去病化鬧得最兇的幾年?！弊＝苷f，一個煙圈越散越淡，“姥爺以前跟我說，那些人都是受西方文化的荼毒，不管教不治療，很快會有地方允許他們結(jié)婚，胡鬧?！?/br>
    陳啟打開一扇小窗，散煙味。

    “姥爺家里，光是錦旗和感謝信，專門騰出一間屋子裝的?！弊＝馨涯X袋低下去，純黑的籃球鞋，薛業(yè)不喜歡黑色，他喜歡鮮艷的。

    薛業(yè)有一條貼體的運動短褲，紫粉色的，特別短，只穿過一次就被自己沒收了。

    “范教授確實厲害?！标悊⒑車?yán)肅，“我是他學(xué)生的學(xué)生，不光是性取向障礙矯正，在治療精神分裂、抑郁癥和被害妄想這方面，你的姥爺拯救無數(shù)家庭。”

    “是，好多感謝信我看過，他救了那么多的人，把我媽給逼死了?！弊＝艿穆曇衾淠謨疵?，“我媽是同性戀，所以他就怕我受影響，做檢查那年我初三。”

    陳啟一愣，不過性意識萌芽的年齡一直在提前，已經(jīng)提前到了12周歲?！敖Y(jié)果呢？”

    “你應(yīng)該知道那個檢查吧？”祝杰叼著煙，簡單的黑T恤，簡單的牛仔褲。

    “知道，大腦的興奮區(qū)域無法騙人，這是科學(xué)?！标悊⒒卮?，“如果向你展示有同性性行為暗示的圖片、文字、音效，再經(jīng)過精密的掃描和思維判斷，確實能判斷一個人的性取向?！?/br>
    “嗯?！弊＝茳c頭，“你告訴我，我是我媽遺傳的么？”

    “嚴(yán)謹(jǐn)?shù)卣f，有可能。”陳啟身上還有博士生的樣子，回答問題一板一眼，“8%到25%的測試基因突變在同性性行為變異里有重疊，男性女性之間部分重疊，也就是說，不分性別的遺傳，且男女基因樣品中發(fā)現(xiàn)的變異不完全一樣?！?/br>
    祝杰瞇著眼：“聽不懂?！?/br>
    陳啟突然笑了：“確實存在基因根源，相關(guān)變量中有32.4%來自基因，但基因不構(gòu)成全部原因，這也是我研究的重點課題，人類是否生下來都是雙性戀，但受環(huán)境把控的影響。范教授帶你做檢查，是有科學(xué)依據(jù)的。你是檢查完才知道自己的取向？”

    祝杰搖頭，從來沒有人和他好好解釋，為什么自己會喜歡男生?！皺z查前一年，我有感覺，對男生感興趣。但是我覺得自己很惡心，也很怕。怕同性戀會害死我，也怕姥爺失望，受不了這個打擊?！?/br>
    “你很在意別人的看法？”

    “我為什么要在意別人的看法？”祝杰把煙掐斷。

    陳啟不問了，這樣的孩子，大多都是天性溫柔且敏感，但豐富的情感強化了他接收到的情緒，一不小心就會走上范姍姍的老路。

    “那么，范教授的治療對你一點用也沒有？”

    “沒有。”祝杰把手伸向窗外，風(fēng)是冷的，薛業(yè)這時候已經(jīng)睡了吧，晚飯絕對是吃方便面湊活了一頓，“高一那年，我其實應(yīng)該死了，比我媽慘烈。慎重地考慮怎么死，第一個就排除了跳樓，怕摔不死，摔成我媽那樣，沒有尊嚴(yán)地繼續(xù)活著。”

    陳啟開始防著他，防著他做自殘的事?！安粦?yīng)該啊，我看過你的治療記錄，一直在好轉(zhuǎn)。包括你的腦部掃描和行為矯正，還交過女朋友?！?/br>
    “行為矯正就是打壓性欲，結(jié)果越壓越壓不住，女朋友……裝的。我不裝，他和我爸給我轉(zhuǎn)學(xué)?！弊＝茈S手關(guān)上了窗，“治療我配合，但是這幾天每天都要見我媽?！?/br>
    說完，祝杰洗了洗手，重新回到除菌室。再踏進(jìn)隔離病房，床上的女人永遠(yuǎn)安靜。

    剛變成植物人的時候，mama的眼睛是全部閉上的，后來慢慢開始有一條縫。祝杰以為她快醒了，后來才知道，長期昏迷的病人會有這樣的現(xiàn)象，不可能醒了。

    可他總覺得，她什么都知道，每次自己在床邊上趴著瞇一會兒覺，檢測儀上的心率都會快一些。

    祝杰讓特護(hù)去休息，坐下來，握了一下那只手。他忘了mama原本的長相，卻記得mama唱歌非常難聽，五音不全，還總是喜歡唱。

    “媽，小業(yè)終于是我男朋友了?！?/br>
    “媽，小業(yè)他爸媽沒了?！?/br>
    2月10號，體院的冬訓(xùn)正式開始，陶文昌提前做好一組熱身，等白隊集合。祝杰這幾天猶如人間蒸發(fā)，說不聯(lián)系就真不聯(lián)系，半個字都不給薛業(yè)發(fā)。

    能和他談戀愛的人，全球也只有薛業(yè)。陶文昌快急死了，可薛業(yè)不僅不著急，每天按時理療、復(fù)健，抱著祝墨去買菜、做飯，還讓他上家里去蹭飯。

    香油白面，巨難吃。家里也不敢亂碰，誰知道哪個角落就留下倆人愛的痕跡了呢？

    可是祝杰到底干嘛去了？這么多天還不回來……正想著，田徑場的入口出現(xiàn)一道豎直的純黑。

    高高的個子，黑色T恤和籃球短褲過膝，黑色的籃球鞋，還有那個永遠(yuǎn)不變的黑色運動包。陶文昌心里一激動，祝杰回來了？

    你他媽還知道回來??！他感慨地罵著，剛要開口，心里徹底一涼。

    薛業(yè)。進(jìn)了田徑場的入口，正對田賽一隊的訓(xùn)練隊伍，隔著5道橙色跑道，每個人都在看薛業(yè)。但陶文昌相信，剛才那么一瞬間，所有人都和他一樣，把薛業(yè)錯認(rèn)成了祝杰。

    他挎著祝杰的巨大運動包，獨自走向助跑道，找了個沒人放東西的角落坐下，開始調(diào)試護(hù)踝。

    “那是薛業(yè)？”白洋差點叫錯人，“我還以為是祝杰呢。怎么，他來練跳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