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破舊的鎖鏈連著一把大鎖掛在門上，不知多少年沒被人打開過了。自打他當上大將軍之后，朝廷便給他賞了宅開了府，后來被封為平襄王，封地在他父親原有的基礎上擴大了五倍有余。他去了封地，從此只在定期述職和皇帝召見時進京，住得也是昔日的將軍府。

    陳家發(fā)達后不缺這點錢，這座宅子一直沒有賣，卻也沒人來住。起初還有奴仆打掃，后來幾個常住在這里的老奴相繼老死，這座見證著陳家由平淡走向輝煌的舊宅就這樣被人遺忘在了時光中。

    平襄王抽出佩刀，銹跡斑斑的鎖鏈擋不住鋒利的刀刃，發(fā)出幾聲令人牙酸的抗議之后便斷成了兩截。

    他推門入內(nèi)，院中荒草叢生，年久失修的堂屋倒塌了一半，墻角立著幾只破瓦罐，一窩野貓占據(jù)了這里，母貓站在罐子前豎著毛發(fā)謹慎地盯著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在她身后，幾只小貓從瓦罐破損的縫隙里露出好奇的小腦袋。

    “王爺，您怎么、在這兒??！”一個老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地跑來，“守、守不住了！太后正找您呢。明鏡湖底下有一條密道通往城外光福寺。這事兒先帝爺只告訴過太后，沒別人知道，太后請您趕緊回宮，趁著能走快走吧！”

    “知道了，這就走?！逼较逋醯穆曇舨懖惑@，他從院中退出，掩上大門，門內(nèi)衰敗的景象隨著大門的閉合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那些匆匆流走的時光似乎在這一刻又重新回照了這間院落。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仿佛不是去奔赴一場生死未知的逃亡，而只是剛巧從自家宅子里出來，要去走訪那些散落在歲月中的舊友。

    御花園內(nèi)，明鏡湖邊。陳太后跟太師二人正指揮著侍衛(wèi)們和一些心腹官員撤離。

    “快，快點！”一向做風穩(wěn)重的陳太后急得團團轉(zhuǎn)，連發(fā)髻松動半耷拉下來都沒有察覺，“找大哥的人派去多久了？這節(jié)骨眼兒上他到底去哪兒了，怎么還沒找回來？”

    “再派幾個人去找，快去！”陳太師催促立在他們身邊的幾個內(nèi)侍。

    那幾人應了聲剛要行動，忽的瞧見平襄王正朝他們這邊走來，連連喜道：“來了！”

    “大哥，守不了了，再打下去所有人全得賠在這兒?！标愄笠灰娖较逋?，急急上前拽著他的胳膊說道，“這兒還剩兩萬多人，月前我就把大部分錢財送去城外秘密藏起來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趁現(xiàn)在他們還沒打進宮來，咱們趕緊走！”

    三人在侍衛(wèi)們的護送下先后跳入水中，從密道離開。

    水道只有短短幾米，之后便是陰冷潮濕的地道。洞里道路狹窄，兩邊的石墻上凝結(jié)著大量水珠?？諝庠谶@里流通得很慢，濃重的水汽裹挾著眾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汗臭，異常難聞。

    平襄王這樣經(jīng)常上戰(zhàn)場的人還適應一點，像是陳太后和陳太師之流，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這輩子沒有這么狼狽過，從密道里爬出來的時候滿臉蒼白，癱在地上直喘氣，有些個身體較弱的內(nèi)侍女眷甚至已經(jīng)暈了過去。

    “接下來準備往哪兒去？”平襄王坐在陳太后身邊，靜靜等待體力恢復。

    “去潞陽。”陳太后喘著粗氣回答。

    潞陽是辰國公的封地，辰國夫人是他們堂妹，往年這夫婦二人沒少從陳太后這邊收得賞賜，現(xiàn)如今過去投奔倒也是個去處。何況潞陽臨海，實在不行還可以出海躲避。

    平襄王點了點頭：“你們此去一路小心，去了潞陽，到底是別人的地盤，要記住今非昔比，凡事忍耐一些，莫要與他們起沖突?！?/br>
    “你這是什么意思？”陳太后聽出平襄王的話外之意，心中一慌，“大哥你不跟我們一起走么？”

    平襄王下伸手摸了摸懷里，那里有兩封信，這些天他將這兩封信反復讀了百十遍，上面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背下來。

    第一封是他小兒子陳修禾寫給他的求援信，信中說十六胡在帖帖沫兒的帶領下舉兵南下，北境庸和關、嘉沖關具已失守，關內(nèi)信泉、臺墨等五座城池慘遭屠戮，帖帖沫兒的大軍馬上要逼近化康了，求他趕緊回兵支援。

    信寫于半個月前，那時他已得知樂平公主集結(jié)軍隊北上的消息，此時往北境調(diào)兵，就是把京城拱手白白相讓。

    他不甘心，也舍不得。明知此戰(zhàn)勝算不大，卻仍不愿服輸。

    三日前，從化康送來了第二封信，來自于他的夫人。他那位夫人雖然天資愚笨，不如旁人機靈世故，平時給他惹了不少難堪，卻在這危急關頭展現(xiàn)出了一個王府主母的氣魄。

    她在信中說帖帖沫兒的大軍已經(jīng)圍了城，這封信不知道還能不能送到他手上，請他放心，城破那日她必會懸梁自盡，不給王府蒙羞。只是她對孩子們下不去手，將幾名女兒藏在了一位老臣家的地窖里，如若有幸能讓他看到這封信，希望她的夫君能救一救他們的女兒。

    從源州撤軍回京城的陳秋銘也看到了這封信，大概是對他的父親很失望了，當晚他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帶了兩千人悄然出城奔赴化康。

    兩千人在帖帖沫兒的數(shù)十萬鐵騎面前算得了什么？他這個二兒子分明是在無聲地控訴他：留著你的幾萬雄兵在京城為你創(chuàng)建“豐功偉業(yè)”吧，我就算要死也要和母親弟妹們死在一處。

    信紙經(jīng)過湖水浸泡，濕了個透徹，上面的字糊成一團，已經(jīng)無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