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洱海一蘭的那個劇，我們還要不要接了？”陳留問鄭致和。

    “不接了吧，我看了一下這個企劃案，要求這么高，任誰寫了都能被挑刺，萬世這個案子做得不大專業(yè)，也不大現(xiàn)實，我覺著也像是個坑。非常時期，暫時先別往身上攬擔(dān)子?！编嵵潞偷?。

    樊澄和陳留相視一眼，點了點頭，老鄭說得在理，二人此時內(nèi)心也是這么想的。

    隨后樊澄出面，親自給張?zhí)m打了電話，表達(dá)了婉拒的意思?？墒菑?zhí)m卻在電話中力勸樊澄先接下這個案子。樊澄只能以近來事情繁多不大能抽出時間為由再一次拒絕，張?zhí)m卻說不急，資方可以等。樊澄有些奇怪，張?zhí)m如此努力地想要促成這次的企劃，究竟是為了什么？

    張?zhí)m詢問樊澄眼下是不是在國文出版社，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提出自己馬上就到出版社來拜訪。由于她的工作室距離國文出版社非常近，所以十分鐘后，她就出現(xiàn)在了國文出版社的前臺接待處。

    鄭致和會同樊澄和陳留親自接待了她，在專門的會客接待室里，四個人坐下來談。張?zhí)m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一直在不停地敘說這個企劃有多么靠譜，資方多么多么的有誠意，苦口婆心。但說了半天，卻被老鄭一句話堵?。?/br>
    “小蘭啊，我認(rèn)識你時間也不短了，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和萬世的張小琴聯(lián)系上的？”

    “就是……張小琴親自來編協(xié)這邊求劇本的，企劃案也是她找我談的?！睆?zhí)m眼神略有些閃爍，但還是堅持了她之前的說辭。

    “真的嗎？”鄭致和輕聲反問，“我今早和老魯通過電話，我問了他這件事，為什么老魯卻說他不知道呢？”

    “這件事，魯會長確實不知情，張小琴來編協(xié)的時候，老魯正好在外出差，是我接待的?！睆?zhí)m解釋道。

    “這么大一個企劃案，你為何不和老魯商量一下，就這樣自作主張地找到了樊澄，并且如此鼓動她來寫？小蘭，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跟我們說實話，你是不是遇到了困難，讓有心人抓了把柄?！编嵵潞鸵膊慌c張?zhí)m繞彎彎了，直截了當(dāng)?shù)厍兄幸Α?/br>
    張?zhí)m面色一白，霎時沒了聲音。

    樊澄覺得心里堵得慌，她與張?zhí)m雖然算不得關(guān)系很近，但到底是曾經(jīng)一起讀過書的師姐妹，曾經(jīng)多少次一起鉆在圖書館研究課題，又有多少次在咖啡館交流讀書和寫作心得，一整天都不會覺得厭煩。她待張?zhí)m一片真心，可為何……張?zhí)m卻會這般對她。她長長嘆息一聲，身軀向后靠在椅背上，扭過頭去。

    大概是樊澄這聲長嘆擊潰了張?zhí)m最后的偽裝，她紅了眼圈，看向樊澄道：

    “小樊，對不起……我，我是真的沒辦法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陳留兩道濃眉糾纏在一起，沉聲問道。

    “我丈夫，他……他欠了巨債，我沒有辦法……”張?zhí)m一時間泣不成聲。陳留忙去找了餐巾紙給她，她抽了兩張擦了擦眼淚，努力平息情緒，才終于能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原委說出來。

    原來，張?zhí)m與她丈夫一年前在緬甸與人賭石，被人下套，一下欠下巨債，玉石店鋪也只能賣出去還債，即便如此也是資不抵債，銀行的融資全部泡湯。為了還債，張?zhí)m把自己寫作多年的積蓄全砸進(jìn)去，在昆明的房子也賣了，還是堵不住這個大窟窿。夫妻倆焦急萬分，開始打電話給朋友求助，世態(tài)炎涼，沒幾個愿意借錢的，就在他們快要窮途末路的時候，銀行負(fù)責(zé)貸款業(yè)務(wù)的一個經(jīng)理介紹給他們一條門路。這位經(jīng)理認(rèn)識一個職業(yè)代理人，這位職業(yè)代理人專門為一位大款打理珠寶古董生意，這位大款很神秘，從來不露臉，什么事都是請這位職業(yè)代理人出面。大款對玉石很感興趣，不僅想要自己收藏，也想做玉石生意，需要專業(yè)的人士替自己物色和打理。

    這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張?zhí)m夫妻倆不可能放過，他們立即通過銀行經(jīng)理與這位職業(yè)代理人見了面，一番商談后，與職業(yè)經(jīng)理人定下了一份協(xié)議。大款可以幫助張?zhí)m的丈夫分期歸還債務(wù)，此期間張?zhí)m的丈夫必須免費(fèi)為大款打理玉石生意，物色值得收藏的玉石，參加拍賣等等?？瓷先ミ@個協(xié)議似乎張?zhí)m的丈夫占了便宜，但之后卻變了味。大款歸還債務(wù)的金額收得很緊，每次都是在還款期最后一日才會有錢打進(jìn)來，張?zhí)m和她的丈夫每日都生活在提心吊膽之中，生怕什么時候這位大款就會終止這項合作協(xié)議，而大款的玉石需求卻極不合理，張?zhí)m的丈夫為了能收集到大款想要的玉石，終日里奔波勞累，以至于病倒了。

    然后枷鎖就落在了張?zhí)m肩頭，得知張?zhí)m是編劇，這位大款似乎一下來了興趣，并與張?zhí)m見了面。這是大概半年前的事，張?zhí)m彼時才知道，原來這位大款，就是章行健。他見張?zhí)m如此貌美，又有文采，更是小鳥依人，不由起了色心。他直接開出條件，只要張?zhí)m能陪他睡覺，張?zhí)m家的債務(wù)，他可以大手筆全部償還干凈。如果張?zhí)m拒絕，那么協(xié)議終止，他不會再為張?zhí)m丈夫償還債務(wù)。章行健可以不做玉石生意，但張?zhí)m和她丈夫卻不得不需要他的錢來還債。

    彼時張?zhí)m的丈夫病倒，正在住院，醫(yī)藥費(fèi)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張?zhí)m窮到連每個月的飲食都成了問題。如果沒了章行健替她還債，她絕無可能再支撐下去。人在絕境之下，便會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選擇，張?zhí)m選擇了背叛丈夫，出賣自己的身子。

    她自此成了章行健的床伴，章行健也遵守承諾為張?zhí)m的丈夫償還掉了所有的債務(wù)，甚至付了醫(yī)藥費(fèi)，但張?zhí)m也被捏住把柄，從此以后成為章行健的牽線木偶。

    “他要我引你上套，這個企劃確實就是個陷阱，一旦你跳進(jìn)來，他會用各種財務(wù)漏洞和合同陷阱等非常手段一步一步把你栓死。此外，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遇上碰瓷抄襲的了，那也是他安排的。雙重保險，目的只有一個——牽制住你，使得你無法分神去幫助謝韻之。他認(rèn)為，你是他對付謝韻之的最大障礙，我不知道你和謝韻之到底什么關(guān)系，但他認(rèn)定了你會幫謝韻之。

    我今天把這一切說出來讓你們知道，代表著我已背叛了章，他今后會讓我身敗名裂，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必須得做什么，否則……我連最后的體面都會失去。一個月前我老公病愈出院，之后我就和他離婚了……現(xiàn)在還沒人知道這件事……我的這個新工作室，也是章出資幫我租下來的。但是無所謂了，我只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也許是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睆?zhí)m最后說道，她以手遮面，似是已再無顏面見人。

    第九十七章

    會議室內(nèi)沉默了良久，最后樊澄開口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有可能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你是說……從賭石開始嗎？”張?zhí)m紅腫著眼眶道，“不會，賭石這個行業(yè)，不是那么好滲透的，再有錢也沒用，必須要有人脈。我老公……前夫和章行健打交道的時候，能看出來這個人確實對玉石行業(yè)一無所知，在這一行里也沒有任何門路，他不可能有辦法設(shè)下這樣的圈套。賭石本身就是風(fēng)險非常大的事兒，我老公眼力很好，但也架不住有走眼的時候。他干這一行，要想賺大錢，賭石是必須參與的買賣，無法避免，只能說是我們的命，命里注定有此一劫?！?/br>
    “或許不是從賭石開始，但章行健打你的主意，應(yīng)該并不只是從與你第一次見面開始。他接觸到你丈夫后，必然調(diào)查過你，知道你的職業(yè)，早就對你感興趣了。他會答應(yīng)與你丈夫簽下看似很吃虧的協(xié)議，幫你丈夫還債，可能本身就是沖著你來的。就像他現(xiàn)在在對付謝韻之之前，要先調(diào)查我是一個道理。他的慣用手法，就是從目標(biāo)人物的身邊人開始著手?！狈蔚馈?/br>
    “無所謂了……我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快崩潰了……”張?zhí)m捂著臉，痛苦地說道，“我真的沒有辦法面對你，小樊。每次和你見面我都要掙扎很久，一方面我很想你上當(dāng)，這樣我才能完成任務(wù)，才能保全我剩下的體面。一方面我又很怕你上當(dāng)，因為我知道一旦你上當(dāng)，你就會像沾上了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你會走我的老路，我親身經(jīng)歷過，我太懂那種痛苦。而相應(yīng)的，害你的罪孽，也會一直折磨我。我覺得我承受不了……”

    樊澄長嘆一聲，一旁的老鄭和陳留也唏噓不已。也許，這就是為什么張?zhí)m今天會在鄭致和三兩句的逼問下就自爆了的原因。她已經(jīng)到了自己可以承受的臨界點，在長久的黑暗無望的壓迫下，人的理智和忍耐力都在一點一點地被蠶食，人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到什么時候。而一旦你面對上熟悉的曾經(jīng)的朋友，教導(dǎo)過你的前輩老師，在他們關(guān)懷的目光下，你還要催動起全身的力量去壓制自己的傾訴欲和求助欲，繼續(xù)去欺騙他們、陷害他們，這樣的事兒，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而張?zhí)m顯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摧毀了最后的防線，徹底崩潰，道出了實情。

    其實有的時候善惡就在一念之間，人如果能早點放下被他人脅迫的軟肋，也就能早點解脫。如果放不下，那就長久會被人挾制壓迫。人活一輩子，身上背著的不僅僅是生活的擔(dān)子，還有隨之而來的外界的看法評價，它們是一個人人生路走到現(xiàn)在，自我奮斗和與人交往的過程中積累下的全部社會價值，也是人生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些東西很重，背在身上成為每個人外貌的一部分，有些人看上去破敗不堪，輕飄飄不值一提；有些人看上去光鮮亮麗，全是寶石金玉，沉重不堪又不能輕易放下。張?zhí)m是后者，她曾擁有美好的婚姻，閑適體面的事業(yè)，富足的生活，讓人無比羨慕?？墒且磺械拇驌魜淼锰欤w來橫禍如白蟻直接鉆入內(nèi)部啃噬了生活的芯，而表殼還暫時維持著原貌。這表殼，也就成了張?zhí)m最后的遮羞布。

    扯下自己的遮羞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對一個受過良好教育，把體面看得很重的人。張?zhí)m決定放下自己的體面，道出自己支離破碎的生活，說出一切后，反倒終于能夠松一口氣。只是，她試圖陷害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師妹已經(jīng)成了事實，即便是被人脅迫，那其實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在自己的體面與樊澄之間曾經(jīng)選擇了體面，這無疑對她和樊澄的關(guān)系造成了傷害，這種傷害是永久性的，一旦發(fā)生便無法彌補(bǔ)。

    她和樊澄的關(guān)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師姐，你今天先回去吧，這兩天好好休息，什么事都別多想了。以后章行健的所有要求，你都不要再答應(yīng)了，不要再畏懼他的威脅。這個人，你交給我吧，我會收拾他的。他對你做的事，我都會討回來?！狈巫詈筝p聲道。

    張?zhí)m無言以對，只有默默垂淚。她知道樊澄其實沒有原諒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樊澄就是這樣一個仗義的性格。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但樊澄選擇了以直報怨，是為了她自己也好，還是為了張?zhí)m也罷，無論如何，她都要了結(jié)這樁事，結(jié)果掉罪魁禍?zhǔn)住?/br>
    陳留主動提出送張?zhí)m回家，他知道張?zhí)m利用了自己，因為自己曾表現(xiàn)出對她的傾慕，可能甚至打算出賣色相騙自己上鉤。即便這些事都未能來得及發(fā)生，但也是可以預(yù)料的。他心理其實是不舒服的，不過同情心還是戰(zhàn)勝了一切，陳留實在是打心眼里可憐這個女人，希望能為她做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