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自己身上的所有信奉之力，功德善果，全部傾注在了那死去的兔妖身上，他身為先天神靈，一身的功德，其實是可以與殺了始皇的罪業(yè)抵消的，但他全給了一個小妖，一個連妖魂都沒修出來的小妖?！狈秸f著說著，都覺得有些可笑。

    “然后，他耗全身修為，損大半精血，公然與天道作對，強行改了時間?！?/br>
    余瑤猛的抬起頭，聲音微顫：“他是用了時間禁術(shù)嗎？”

    伏辰搖頭：“是一種與時間禁術(shù)相當?shù)慕āＸ斏褛s下來的時候，那個小兔妖已經(jīng)徹底死透了，六界再尋不到她的氣息，財神只在亂葬崗尋了她的rou身?！?/br>
    “六界的時間從此亂了，剛開始時，是地上一日，天上千年，當時六界所有的生靈，都以為是始皇去世引發(fā)的亂象，直到近些年，才漸漸恢復過來?！狈錾@息一聲：“有了財神毫無保留的，那么強大的福果傍身，那個小兔妖就算靈魂消散，也有重聚蘇醒的一天，但是財神卻退進了一條死胡同中，再沒有路可以走了?！?/br>
    “小兔妖的rou身只能放在人間溫養(yǎng)，財神便用了最后的力量，設(shè)了禁制和靈陣，為她聚魂。”伏辰抬眸，輕聲道：“用一位先天神靈的命，換一只才開靈竅的兔妖，這筆賬，怎么算，都不對?！?/br>
    “我是真不知道財神如何想的?！?/br>
    “當年顧昀析勃然大怒，把財神從禁制里捉了出來，想中止他的動作，這樣也能救他一命，但是財神十分平靜地拒絕了，他在我們面前，若無其事地煉化了始皇的仙魂，抽煉出了其中的力量，聚成雷電，一次又一次地劈著始皇自己的墳墓。”

    “事情鬧到最后，已是不可挽回，財神毫無后悔之心，天道動怒，當場抽了財神的神骨，引至強雷劫劈下，同時剝奪了財神的姓名?！?/br>
    “所以從那以后，除了我們幾個，所有的人，都慢慢的忘了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財神?！?/br>
    “亦是十三重天的廢神?！?/br>
    “他元氣大傷，又沒了神骨撐著，一日比一日虛弱，雷劫又一次比一次強，到了現(xiàn)在，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撐不住了。”

    余瑤沒有出聲，身體僵得像是一座石像。

    緩了半晌，她的聲音又低又?。骸翱?，顧昀析和我說，并不是天道想要他的命，而是他自己不想活了?！?/br>
    “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他自己能想開，能撐過去，這一劫，就算是過了？”

    伏辰眸色極深，聲音也染上了點啞意：“怎么想開，他現(xiàn)在連自己是誰都不愿回憶，一解開封印就要發(fā)瘋?！?/br>
    “你覺得是能想開的樣子嗎？”

    余瑤緩慢而艱澀地問：“那就這樣……讓他死嗎？”

    伏辰苦笑著勾了勾唇角。

    相對無話。

    無法可想。

    “那只兔妖，會不會就是解局的關(guān)鍵？那只小兔妖，又是何時跟在財神身邊的？”

    “總不可能，平白在人間相遇，認識了個二三十年，財神就對她情根深種了吧？”

    他們身為先天神靈，壽命長到能讓自己活膩，時間一長，見的東西自然而然也多，因而，能讓他們一眼動心的，幾乎沒有。

    伏辰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xue，道：“那兔妖，就是財神下凡歷劫受傷時，蹦出來救了他的那只?！?/br>
    這時候，余瑤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瞧著他，也不像是那么沖動的人?！庇喱幯畚灿行┘t，手指輕輕摩挲著床架，青蔥一樣的指甲繃得極緊，泛出詭異的青紫來。

    伏辰不能在人間耽擱太長時間，說完了事，就走了。

    離開前，還將夏昆叫出去說了會話。

    代表十三重天的諸位，謝謝他對余瑤的照顧，然后送了他好些東西。

    這些東西價值不菲，夏昆緊抿著唇，完全沒有收起來的想法，在伏辰走后，又如數(shù)放在了余瑤的身邊。

    余瑤興致不高，眼尾紅紅，夏昆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小神女。”燭光中，他的聲音比夜色溫柔百倍。

    余瑤抬眸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伏辰留給夏昆的東西，聲音低而淺：“你拿著吧，之前為我熬了那么多仙參仙藥，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別難過了?！毕睦グ攵紫律?，側(cè)顏如玉，聲音若春雨溫潤：“這是財神自己選的路，他早已想好了，我們并不能左右他的想法?！?/br>
    “我其實沒想過是這個原因?！庇喱帎瀽灥亻_口：“從前，他特別瀟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又跟著顧昀析東跳西躥到處玩，其實跟他并不親近。直到后來，他出了事，變了個人一樣，傻乎乎的，我們兩干了壞事，說好的輪流頂鍋，輪到他的時候，就開始坑我，我就覺得他真是太賊了。”

    余瑤曲著膝，慢慢回憶起很多事來。

    “……可他都虛成那樣了，上次還給我喂了精血?！?/br>
    “我太弱了，根本幫不了他。”余瑤接著道：“整個十三重天都被我拖累了?！?/br>
    “小神女怎么會這樣想？”夏昆將繡著蘭草的干凈帕子遞給她，“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十三重天上的神君們都知道，我……我也知道?！?/br>
    “方才，小神女寧愿用精血滋養(yǎng)記靈珠也要揭發(fā)天族惡行，并不是真的咽不下這口氣，也不是要和一個死人計較。我知道，小神女是怕戰(zhàn)打起來，打到最后，六界生靈涂炭，所有人的怨念和惡意都落到十三重天身上，讓其他的神君承受這份果。”

    “因此，你才想出這個法子，將記靈珠里的記憶散播出去，這樣，事后清算，也能少讓他們沾些因果?！?/br>
    夏昆吐字清晰，一字一頓：“我知道，小神女其實根本不是外界傳的那樣囂張跋扈，肆意橫行，她特別善良，心也軟，哪怕身在戰(zhàn)場中心，想的都會是怎么保全更多的無辜的生靈。”

    余瑤搖頭，胡亂地用帕子擦了擦眼尾。

    “我想去皇陵看看?！?/br>
    夏昆有些疑惑地用眼神詢問她。

    “當年，財神在皇陵做了這一切，還有那兔妖溫養(yǎng)rou身的地方，應(yīng)該離皇陵不遠，我想去看看。”

    夏昆見她恢復了些精神，笑了笑，溫聲應(yīng)好。

    余瑤鄭重地道了一聲謝。

    她想救財神，哪怕只是抱萬一的希望。

    她是六界之中，唯一一位掌管修復力和生命力的先天神靈。

    第30章

    天族，凌霄寶殿。

    天君和云存居上首， 神色隱有疲憊。連日來的調(diào)兵遣將， 部署甚多，天族力量近乎傾巢而出。

    他們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凡事親力而為。

    特別連日來發(fā)生的事，皆不利于他們的形勢。

    先是閻池力量被調(diào)取一事，這等絕密的消息，在整個天族也沒兩個人知道， 卻不知怎么的，愣是飛快泄露了出去， 在六界引起軒然大波。

    后有記靈珠流出，余瑤被天族下咒一事更是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許多本來躍躍欲試想跟在他們屁股后面撿些湯水喝的小族，都打了退堂鼓。

    鬼知道天族布了一盤怎樣的局。

    坑起神來都不手軟。

    擺明了千年之前就想與十三重天開戰(zhàn)了。

    這樣老謀深算的盟友，卻愣是一個字也不跟他們透露，將他們當傻子一樣的忽悠，誰知道再跟下去， 會不會被坑得血本無歸。

    現(xiàn)下， 還是先不表態(tài)， 觀望觀望的好。

    就這樣，那日前來聲討十三重天的人，至少散了一半。

    天君好歹活了那么多年，大風大浪都見過， 因此沉得住氣，并且能迅速快刀斬亂麻，只說一命抵一命，死者為大，并以此為由頭，親自出手扣下了許多記靈珠。

    但不論怎么扣，都會有新的冒出來。

    天族煩不勝煩，索性早已經(jīng)和十三重天撕破了臉皮，隨便他們怎么搞，自己依舊傾盡全力調(diào)集力量，并且連發(fā)三道急令，召回了在西天潛修的云潯。

    云潯今日才到。

    一到，就被天君秘密傳召了。

    他身子修長，脊背筆直，稍有動作，便將渾身的力量顯露得淋漓盡致，站在大殿中央，面對著天君和自己的父君，他態(tài)度從容，姿態(tài)閑散，與平時沒有二樣。

    云潯在天族的地位絕非云燁可比，哪怕他一去西邊，杳無音信數(shù)千年，云燁借此機會，可著勁地往上爬，也絲毫沒能撼動他的地位。

    其中差距，宛若天塹，不可逾越。

    云存見到自己這個格外優(yōu)秀的長子，面色微喜，但言語之中，仍蘊著絲絲怒意：“潯兒，不是父君說你，你身為天族皇嗣，又是嫡兄長兄，一去西天千年，一次也未曾與我們聯(lián)系，更不管族中事物，傳揚出去，像什么樣子？”

    “父君膝下子嗣眾多，少我一個，依舊忙得過來?！痹茲⌒α诵?，說出的話令云存一瞬間變了臉色。

    “你！”云存胸口悶痛。

    只有在面對云潯時，他方能體會到當父親的不易與辛酸。

    這是最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亦是最讓他頭疼的一個。

    饒是天君面對這個孫子，也難得的露出了慈和的神色，他擺手制止了云存卡在喉嚨口的責備話語，溫聲道：“潯兒，你父君也是關(guān)心你，你別總與他嗆聲。”

    “不敢?！痹茲≡捳Z中的敷衍與不以為意，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云存氣得胸膛起伏兩下，身居高位多年，他已習慣了發(fā)號施令，少有人敢如此忤逆，當即，逼人的威壓從他身上蔓延開來。

    他想，自己這個兒子，是時候該管教一下了。

    普天之下，哪有這樣跟父親說話的。

    下一刻，云存愕然變色。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威壓，還未落到云潯身上，便被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連他的衣角邊都沒碰到。

    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解釋。

    云潯的修為，已經(jīng)在他之上了！

    “好！”天君面帶喜色，緩緩道：“我天族的繼承人，就該如此優(yōu)秀?！?/br>
    這是個意外之喜，饒是以天君的定力，都不免咋舌。云存身為天族太子，名不虛傳，一身修為高深莫測，是可以一人拖住十三重天一位巔峰戰(zhàn)力的存在，整個天族，能壓在他頭上的，只有天君。

    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云潯。

    這意味著什么？

    又可以拖走十三重天的一位。

    天助九重天！

    云存神色復雜，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看了看天君滿意至極的神情，再看看云潯不喜不憂的臉龐，聲音放溫和了些：“這次的事情，你應(yīng)該也有所耳聞，眼下，天族正是最需要你的時候。”

    “誰讓云燁的手伸到余瑤身上去的？”云潯語氣并不好，他直面天君，冷聲道：“這個主意，必定是云燁自己想出來，再跟你們合計商量的，他自己找死，還拖著整個天族，到底有沒有腦子？”

    云存聽不得他這種話，拉下臉，一字一頓地提醒：“他是你弟弟?！?/br>
    “父君?！痹茲∠屏讼蒲燮?，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嗤笑道：“我的母妃，天族的太子妃，只生了我一個孩子，剩下的那些，哪里來的，你我心知肚明，就別拿這種字眼來糊弄我，給我母妃沾黑了?！?/br>
    說完這些，他看了眼天君，不疾不徐地表明了態(tài)度：“祖父不必試探，顧昀析，我打不過。若真有大戰(zhàn)起，我會拖住能拖住的人，但弒神這樣的事，你們還是別指望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