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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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昀析漠然不語,顯然想聽的并不是這些。 “當年,我心里確實有牽掛的人?!庇喱幠抗忾W躲,半晌,像是妥協(xié)般開口坦白:“你入輪渡海沉睡,雖是鯤鵬一族的天命秘法,但其中兇險,必定不小,雖說你修為高超,想起來并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但總歸,在平安醒來之前,我是放心不下的?!?/br> 她說話的時候,杏眸又黑又亮,看起來專注又誠懇,卻令顧昀析一下子皺了眉。 “照你這么說,讓你牽掛和喜歡的人,是我?” “既然如此,聽聞我出世,為何不來找我?我出現(xiàn)在蓬萊,你又為何口口聲聲稱呼帝子,千方百計躲著不見?”顧昀析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膚色寡白,眼角的痣染上猩紅的血色,像極了一只禍國殃民的妖。 “怕我?”顧昀析窺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無措與畏懼,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倏爾勾唇笑出了聲,純黑的瞳孔中,卻漸漸的燃起了兩束噬人的火言,“現(xiàn)在知道怕了?你小時候,非要圍在我身邊轉(zhuǎn)悠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怕我?!?/br> 那個時候,你口口聲聲,都是喜歡我。 “顧昀析。”余瑤坐起來,突然捉住他的手,道:“我?guī)憧础!?/br> 跟墮魔的人,特別是墮魔的顧昀析,解釋是解釋不通的。 她話音才落,一朵沒什么重量的,蔫頭耷腦的黑蓮,吧嗒一聲,掉在顧昀析的懷里。 緊接著,一股虛弱,清涼的靈氣小心翼翼纏上他的手指,顧昀析的手指曲了曲,心想,被云燁施咒蠱惑時,她也是這般動不動露出真身掛在別人身上的嗎? 眼前漸漸開闊起來。 蓬萊的輪渡海大浪濤濤,一眼即是天淵,望不見盡頭。 余瑤和財神坐在海中的巨樹上,海浪一層高過一層,風一陣而過,樹葉沙沙作響,時不時被吹下幾顆說不出名字的野果,余瑤站在最高的枝頭,衣裙獵獵作響。 那時的財神,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模樣,青澀,溫柔,和煦。 “瑤瑤?!必斏裱鎏稍跇涓缮?,半瞇著眼問:“顧昀析就睡在下面???” “噓?!庇喱帥_他比了個噤聲的手指,道:“你怎么那么多話,小心被聽見,等他出來,別連累我跟你一起挨揍?!?/br> 財神側眼笑:“放心吧,鯤鵬族沉睡的時間都很長,多則數(shù)萬年,少則大幾千年,時間久著呢,一時半會,肯定醒不過來。” “倒是你現(xiàn)在,沒大家長管著了,要不要跟著我去人間耍耍?” 余瑤想了一會,問:“去人間會被雷劈嗎?” 去了趟人間差點被雷劈成傻子的財神沉默望天,好半晌,才道:“余瑤,你真是,成天跟顧昀析在一起,越來越不會說話了?!?/br> “不過,也沒有關系?!必斏裥Σ[瞇地道:“正常的,嫁了人,就好了?!?/br> “我聽扶桑說,前日西海龍?zhí)由吓钊R提親了,這小子也是被顧昀析嚇怕了,喜歡你又不敢湊近,好不容易等到顧昀析沉睡,趕緊催著西海龍王上門。”財神用手肘撞了撞余瑤,道:“龍族,條件不低了,再怎么,將來都是個龍王?!?/br> 余瑤撿了顆石子丟進海水里,眼也不抬,一絲興趣也提不起:“我又不喜歡龍。” 財神:“那你喜歡什么?金烏,還是麒麟?” 余瑤不堪其擾,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的樹冠,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我喜歡魚,大魚?!?/br> 眼前的場景突然化作了千萬片碎片,又在下墜的過程中,化為飛粉。 顧昀析睜開眼,瞳孔中的慍色連同火炎一同退卻,余瑤還沒有變化成人形,就軟噠噠地掛在他的胸前,這個動作,她做得無比熟練,從第一次見到他,到現(xiàn)在,六萬五千年過去,還是沒有改掉。 喜歡大魚是吧。 顧昀析滿意地扯了扯唇角。 很好。 這四海八荒,六合九州,再沒有比他更大的魚了。 顧昀析伸手將懷里的黑蓮花揪出來,冷靜開口:“羞什么,你說喜歡我,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做了錯事需要出頭的時候,這種喜歡恨不得一天說個幾百次,說得他很長一段時間,聽見她的喜歡,就想把她丟回蓬萊,誰愛養(yǎng)誰養(yǎng)。 余瑤現(xiàn)出人形,她將臉捂在被子里冷靜了一會兒,見顧昀析并沒有細究這個喜歡的含義,趕忙道:“你才沉睡的時候,我可擔心了,天天在輪渡海守著,雖然真出了事,也幫不上什么忙。” 顧昀析忍了一會,把最在意的一件事問了出來:“西海龍?zhí)樱吓钊R提親?” 余瑤點頭:“你也見過的。就是上次在妖界,那條沖上來就想把我卷走的銀龍,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生活在水里的東西,魚啊蝦啊蟹啊的,都喜歡圍在我身邊,沒想到生活在水里的龍也一樣?!?/br> 顧昀析默了默,打斷她:“可你只喜歡魚?!?/br> 他接著補充:“大魚?!?/br> 余瑤一時之間拿不準他到底是陳述她的那句話,還是在反諷什么。 這么鬧了一遭,他心情看起來反倒好了一點,至少臉色看上去,沒有初時那樣陰沉,就連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你身體若是緩過來了,就去看看云燁,尤延他們審得也差不多了。 ” 余瑤點頭,道:“那我這算不得,亂談戀愛吧?” 顧昀析瞥了她一眼,答非所問:“此咒是由天君親自種下,由云燁掌控,雖然詭異莫測,但要施咒的對象若是琴靈,決計起不了半分作用。” “這身靈力,就是你修行萬年的成果?” 余瑤語塞。 “本體上的傷愈合不了,但我有按照你教的方法修煉,靈氣雖說不得多強,至少掌控著上霄劍,能跟云燁拼一陣,只是上回,云燁騙我服了生死丹,又受了天族的刑法,靈力就廢得七七八八了?!?/br> 顧昀析聽她說完,氣得笑了一下:“上霄劍無需你掌控,憑借它自身的神力,就足以困住云燁?!?/br> 余瑤哽了哽,轉(zhuǎn)而問:“云燁被關在哪?” ===== 云燁被拎進天淵的虛無空間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 在這里,每一刻都是極致的煎熬。 他自以為和余瑤生死相系,在不能動用武力和刑罰的前提下,沒人可以撬開他嘴,讓他哪怕開口說半個字。 但是他再一次失算了。 搜魂術。 伏辰居然二話不說,直接對他動用了搜魂術。 就為了一個余瑤,他甚至不顧自己神魂可能隨時受損的危險,揪著他就施了搜魂術。 搜魂術從上古傳下來,是一門陰損的招數(shù),不僅被搜魂之人有危險,就連施展此術的人,都隨時有被反噬的可能,因而極少有人動用。在云燁的印象中,只有對付九重天上最窮兇極惡之囚時,此術才會重見天日。 他現(xiàn)在手無縛雞之力,就連掙扎反抗都是徒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伏辰的神識探入自己記憶深處,被刀砍斧劈的劇痛激得目眥欲裂,口鼻淌血。 片刻后,伏辰向丟破娃娃一樣丟開了他,皺著眉頭,對周圍杵著的幾人道:“都搜了一遍,他沒有說謊,他知道的生死丹解法,正是我們所知的那兩種?!?/br> “瑤瑤身上確實被種下了引,只要云燁催念咒文,這引便會被驅(qū)動,惑亂人的心智,破解之法,只需將引找到,用靈力擊碎即可?!?/br> 顧昀析和余瑤撕裂空間尋來時,正聽見這段話。 “可有搜到,引是何物,藏在何處?”余瑤快步走到伏辰跟前問。 伏辰原本冷然若冰的眼神落到余瑤臉上,rou眼可見地柔和幾許,他不繃著臉時,亦是長身玉立,書生意濃的公子樣,就連聲音,也似春風拂面,溫和極了:“師父,下回,別讓別人隨意近身。” 說罷,他伸手,十分溫柔的截下了余瑤耳后的一縷長發(fā)。 帶著蓮香的烏發(fā)蜷縮在伏辰手掌中,在眾人的目光中,慢慢的變化模樣,成了一只小小的蠕動的蟲,不斷地扭動著身軀,想往伏辰的手心里鉆。 余瑤臉都青了。 伏辰手掌一握,靈力涌動,那只蟲便化為齏粉從手指的縫隙間撒落。 余瑤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被人近身種下過這等惡心的玩意。 “師父,能搜出來的東西,只有這些。其他的天族秘辛,包括那錦鯉族圣女的消息,都被人加過印,強行開解,人魂俱亡,搜魂之人也無法全身而退?!?/br> 余瑤點頭,認真道:“能查出這些,亦在意料之外?!?/br> 不過讓她有些意外的是,生死丹居然沒有第三種解法,那么顯而易見的,云燁前世選擇了那種因果加身的法子。 越往下深究,余瑤就越覺得天族之人懦弱,惡心,更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的心落到了空處,定了定神,才苦笑著道:“既然找不到第三種方法,這段時日,就將生死丹解了吧?!?/br> 尤延當即挺身而出,道:“阿姐,我與你締結生死契約?!?/br> 余瑤撇了撇嘴,直接拒絕:“你別來湊熱鬧,將來不找媳婦了啊,到時怎么解釋啊,況且你要和我締結生死契約,我還不樂意呢?!?/br> 尤延眼皮耷拉下來,一眼看過去就能察覺到幾分委屈,余瑤被他難得孩子氣的話語和舉動逗得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說:“瞎擔心什么,一枚生死丹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財神扯了扯嘴角:“這事我有心無力,就不禍害你了?!?/br> 凌洵則將手中轉(zhuǎn)動的東西丟到余瑤懷中,道:“這是萬年玄晶,我魔宮還剩了一些,別的事,我?guī)筒簧厦??!?/br> 琴靈走過來,慢慢地環(huán)住了余瑤的肩,什么話也沒說,卻比什么都有力量。 余瑤自然不好意思連累他們到這等份上。 她想,實在不行,就找個喜歡圍著她轉(zhuǎn)的蝦妖蟹妖什么的,講明原委,許下好處,先這么著茍著,總比和云燁一輩子捆在一起的好。 云燁突然咳了兩聲,哆嗦著手拭去嘴角的血沫,聲音細若蚊蠅:“瑤瑤,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余瑤一愣,心想這人莫不是被搜魂術搜傻了,在說什么屁話。 “我為何會喜歡你?喜歡你的心胸狹窄毫無擔當,還是喜歡你的陰損毒辣,不擇手段?”余瑤好歹也和他在一起三百年,知道什么最可以刺痛他的神經(jīng),她在云燁的注視下,一字一頓道:“就你這幅窩囊的樣子,不管怎么蹦跶,都追不上你的兄長,至少他在為人方面,比你厚道大氣?!?/br> 云燁的眼里突然涌現(xiàn)出濃郁的血色,他幾乎是狠狠地,咬著牙,咽下了從喉嚨里涌上來的腥血,略生硬地開口,執(zhí)拗地想問個明白:“那個時候,你只和我來往得密切一些。” 除了十三重天上的幾個,她沒有別的親近的交好的人。 理所應當?shù)?,這人就該是他。 余瑤懶得和他廢話,她半蹲下身,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那種眼神,盯得云燁有些發(fā)毛,然后,在眾人的注視下,余瑤扯下了他腰間掛著的玉佩,笑著道:“我要是你,這種話就會留著對溫言說,她身上有東西保命,聽了你的話,說不定就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不管不顧地回來救你了,再一個不準,錦鯉族重氣運,萬一就恰好沒被發(fā)現(xiàn),成功將你救出去了呢?” “你呀,動動腦子?!闭f完,她又伸手拔下了他發(fā)髻上的靈簪,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你這個皇子未免也太不受重視了些,過得如此清貧寒酸,看來看去,能夠稍稍抵債的,也就這赤凰簪和溫靈玉。當初你找我借了那么多的靈物,有借有還,這東西我拿走還債去了,你沒有意見吧?” 云燁幾乎能聽見自己喉嚨口里冒出的血泡在咕嚕咕嚕地翻涌,他的手指甲扣進rou里,攪出一片血rou模糊,但他到底是仙體,這些小傷,引發(fā)不了生死丹的共鳴效果。 重一點的傷,他也不舍得。 余瑤知道,他比誰都惜命。 為了他的春秋大夢,為了他夢寐以求的天君位置。 他會想方設法,不惜一切代價地活下去。 余瑤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里冰涼一片:“我知道天族早就看不慣十三重天了,天君自貶身份,對我出手,肯定是在謀劃什么,而我這一身,唯一可取,便是一顆蓮心可證天道?!?/br> “你們,都想成神。不止是天君,也不止是你,甚至你的父君,你的兄長,甚至,溫言都在其中,你們在計劃什么,想將整個十三重天換湯換水,取而代之,對嗎?” 云燁卻閉了眼,充耳不聞她的問話,身體繃得像一座沒有溫度的銅像。 “我現(xiàn)在不會動你,因為我怕死。但等我解開生死丹,在天族和十三重天開戰(zhàn)的時候,你將會在你的族人,你的父母面前,作為階下囚和罪人,屈辱地掙扎著死去。” 余瑤說完,尤延便拎狗崽一樣地拎著他出了虛無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