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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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幽藍壓抑的深海,巨浪翻涌起千層,帶著千鈞的力道卷出一道道漩渦,不可抗拒的吸力席卷而來,余瑤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腳終于觸到了底。 睜開眼一看,面前一扇古老的青銅大門矗立,兩個生了銹的銅環(huán)上刻著某種晦澀的圖案,看著隱隱有些熟悉,而青銅門如海底的定海神針一般,通天徹地,目光所及,看不見盡頭。 門開啟的瞬間,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帶著悠久的厚重感席卷而來,下一刻,余瑤被突如其來的濃重威壓給壓得半彎了身,痛得悶哼兩聲,沒多久,額頭都滲出細汗來。 好在這威壓來得去去得也快,余瑤疼了一遭,不想做被好奇心害死的貓,趨利避害天性使然,她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 誰知才踏出兩步,身子就咻咻轉(zhuǎn)了個圈,徑直朝青銅門飛去。 巨門之后,另有天地,余瑤目光所至之處,是參天神樹上婆娑的滲著冰霜的葉片,一葉一世界,懸掛在枝頭的,是眾生,是疾苦,是陰暗,是無處安放的戾氣。 余瑤對這些負面情緒格外的敏感。 飄了一會,她在樹下看到了顧昀析。 然后她又轉(zhuǎn)了一個圈,穩(wěn)穩(wěn)當當停在了顧昀析的跟前。 …… 后者倚在樹干上,眼睛都沒睜開,衣裳倒是換了一件,疏離淡漠的墨色上,勾勒著暗紅的繁復的圖案,如流水的長發(fā)被一根暗紅的綢帶松松綁著,眼角的那顆小痣紅得幾乎要淌出血來。 余瑤心中那種怪異的,違和的感覺又涌上來了。 甚至比白日里更為強烈。 余瑤出世七萬年,有五萬五千年是跟在顧昀析身邊的。 換一句說,顧昀析性格再是喜怒無常,她一眼過去,總能窺出幾分他的真實心境。 但現(xiàn)在,她居然什么都看不透。 余瑤莫名覺得嗓子有些發(fā)癢,她伸手撓了撓,而后中規(guī)中矩地站好,喊了聲帝子。 顧昀析睜開眼,見她來了,白得透明的手背緩緩一收,頓時,樹上的萬千光團便化作一縷縷黑氣鉆進他的指尖,等最后一絲黑氣消失不見,他才又低又悶地冷哼了一聲。 修長的指骨貼在干裂的樹皮上,顧昀析瞳孔中如墨的黑漸漸變成了如海水般壓抑的墨藍,像是燃起了兩縷森森鬼火。 他并沒有回應余瑤那聲帝子,而是極力克制著在身體里的橫沖直撞的龐大靈力,因為疼痛,額間突起根根細小分明的青筋,他膚色極白,像是被困在深淵數(shù)十萬年不見日光的蒼白,此時,就顯得有些可怖。 “余瑤,過來?!边@個時候,顧昀析的聲音仍是透著深寒冷意的,半分不容人置喙。 余瑤不假思索走到他身邊,蹙眉,問:“這是怎么了?” 下一刻,顧昀析的手掌扼住了余瑤的手腕,肌膚相觸的時候,余瑤睜圓了眼,巨大的痛楚從四肢百骸間流出,匯聚,鋪天蓋地,泯滅心智,很快,她的額頭就有汗珠,順著臉頰與下顎,一路流淌下來。 伴隨著疼痛的,是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暴戾,憎惡,厭惡,它們肆意翻涌,無所忌憚。 余瑤連一絲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也壓根沒人解釋這是個什么情況。 這種足以擊垮人心智的痛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就在顧昀析松手的瞬間,余瑤整個人脫力,毫無形象地跌坐到地上,死里逃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沒緩過來,就見顧昀析面沉如水,又伸手扼住了她另一只手腕。 要命。 她嗓子啞得不成調(diào),不由得問:“這是什么?” 顧昀析臉色十分臭,余瑤看得心顫,八千年之前,他但凡擺著這么張臉,余瑤必定十分識趣地走遠繞開。 現(xiàn)在,直覺亦是這般。 躲是躲不開,她便默默地閉了嘴,但好在這一次,那種劇痛并沒有襲來。 顧昀析額上也有汗珠,良久,他修長的指骨微松,瞧著余瑤手腕上一圈的印痕,言簡意賅:“余瑤,忍著?!?/br> 余瑤臉都白了。 “你好歹告訴我這是在干什么啊?!彼吨暣鴼獾?,手腕平伸,五根手指軟得像是下到沸水中的面條。 顧昀析大概是嫌她吵,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顎。 被迫與他直視的時候,余瑤終于看清了,那雙蓄著濃深威壓的黑瞳里,燃著兩朵曳動的黑炎,深看幾眼,腦中的神智都有無火自燃的前兆。 余瑤卡了殼,她有些遲疑地開口:“怎么……怎么有魔炎?” 她懷疑自己看走眼了。 魔炎,她并不陌生。 尤延與伏辰的眼里,都曾出現(xiàn)過這等形狀的小火苗,他們一個坐鎮(zhèn)鄴都,一個走了以殺止殺的大兇路,又都修到了極高深的程度,有魔炎誕生是必然的事,無需驚訝。 但是顧昀析,他身為帝子,天生圣體。 他的眼里,該是眾生信念,是七彩神蓮,是善心所向。 顧昀析眼睫垂下,聲音丁點波瀾也無:“看清了嗎?” 余瑤一頓,搖頭又點頭,看著他的臉色,欲言又止:“怎么會?” 顧昀析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皺著眉,長指化刃,在余瑤的手腕上不輕不重地劃了一道口,而后去勢不減,毫不停頓地挑破了自己小臂上的經(jīng)絡。 余瑤雪白的手腕上浮現(xiàn)出一道細小的血線,像是一根殷紅的繩,而顧昀析暗紅的衣袖上,濕濡侵染開來,慢慢的竟開出了一小叢緋麗的花來。 血線最終與血花交織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劇痛襲來。 余瑤這次實在沒忍住痛哼兩聲,不過兩息,她視線都有些恍惚,眼前一片沉沉浮浮,額角汗珠一顆接一顆滾落,前頭顧昀析的身影都分成了兩個。 這是今夜這場夢里的第三遭了。 每當她覺得緩了一會,下一刻,更加劇烈的疼痛就山崩海嘯般朝她撲來。 不知過了多久,余瑤一動不動地癱坐在樹下,此刻,她手腕上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疼痛也已偃旗息鼓,她動了動手指,再一次問:“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到底怎么回事?” “墮魔罷了?!鳖欔牢錾n白的指尖凝著一朵血蓮,滿臉都是某種被制約了的不爽,薄唇微動:“出了些意外,沒什么大問題。” 這話說得要多輕松有多輕松,就像是簡單陳述今日天氣不錯一樣。 余瑤初聞這等石破天驚的消息,頓時什么念頭都飛了,腦子里只剩下墮魔兩個字眼,她咽了咽唾沫,驚愕出聲:“發(fā)生了什么事?你不是才蘇醒嗎?為什么會墮魔?”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顧昀析嫌她話多,全當沒聽見,過了半晌,余瑤安靜下來,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鯤鵬一族的秘法出了紕漏,修煉不慎落下的后遺癥。” 顧昀析墮魔,這消息傳出去,六界之中甭管是誰,保管聽一個笑一個。 墮魔這件事,不會發(fā)生在上古神族身上。 只有一些修為不穩(wěn)定的小仙,會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魔,欲念作祟,被負面情緒左右,從而性情大變,不仙不魔,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荒謬事來。 不論是修為或是心境,顧昀析都與這兩個字沾不上邊。 沒等余瑤細想,顧昀析就接著面不改色地道:“你的血有靜心的功效,必要的時候,我要借用一些?!?/br> 余瑤這回抓住了重點,皺眉問:“所以,你真是生了心魔?” 顧昀析揚眉,答了個是。 余瑤哽了哽,沒話說了。 “你何時需要,何時找我便是?!庇喱幷Z氣很有些凝重,但顧昀析的事,向來沒人敢多問什么,特別是他現(xiàn)在看起來,心情并不是很好。 顧昀析頷首,他將手中把玩的小元寶錠拋到余瑤的懷中,道:“以后,但凡沾有別人氣息的,都別拿到我面前來?!?/br> 說完,他轉(zhuǎn)身,黑發(fā)如墨綢,音色再是清冷淺情不過:“回去吧,明日有事,記得起早些。” 余瑤將帶著男人體溫的小元寶握在手里,下意識揚聲問:“什么事?” “欲殺人,討說法。” 前方高大黑影消彌處,低沉的男聲中森寒之意不加掩飾。 余瑤一下子驚得坐了起來。 清醒了個徹底。 第14章 余瑤還沒來得及從夢中緩過來,就看見了自己左手手心里靜靜躺著的小元寶。 她愣了一下,又很快地緩過神來。 顯而易見,方才的夢,并不單單只是一個夢那么簡單。 招夢術(shù)。 很快,余瑤認出了這種神族秘法。 那么,夢里發(fā)生的事,都是真的。 余瑤腦海中下意識閃過顧昀析瞳孔中燃著魔炎的樣子,再想到他最后暗藏興奮欲殺人的話語,嘶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墮魔之人,冷血嗜殺,性情古怪,喜歡見血。 所以在蓬萊仙殿上,顧昀析一出現(xiàn),她就覺出些許異樣來,原以為是千萬年下來的默契與習慣,現(xiàn)在想想,卻是因為她生來克惡,對負面情緒格外敏感。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顧昀析需要她的血壓制心魔。 蓬萊島的黑夜總比白晝長,余瑤不知她這一夢是多久,但外頭天色并未見亮,仍是黑沉沉靜悄悄的一片,木窗外,倒掛的水瀑漸漸停止流動。 余瑤心里實在藏了太多問題,她想了想,干脆從窗邊一躍而下,靈貓一樣在無邊夜色中穿梭,直接奔著蓬萊大殿去了。 山風叩門,扶桑手頭落下一子,慢慢悠悠抿了一口人間米酒,向來自持冷靜的人此刻難掩喜意,對半夜被他打攪此刻仍臭著臉的顧昀析道:“那金烏蛋,我便拿回去了?!?/br> 隔著一層衣裳,顧昀析食指精準地碾在小臂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火蓮上,心緒難寧,他皺眉,微曬:“金烏是仙嗣,本源之力就與魔族相克,兩種極端難以調(diào)和,稍有不慎,你萬年的研究心血都將毀于一旦?!?/br> 扶桑擺袖,笑著搖頭,道:“這個不愁,我權(quán)當做個嘗試,不行再換其他的靈寶,總能找到法子,上萬年都等過來了,也不急于一時?!?/br> 顧昀析下顎繃得有些緊,臉色素紙一樣的蒼白,他無聲頷首,對跟前擺著的棋盤全無興致。 “你若想要,拿去便是?!彼谛湟粨],令六道無數(shù)仙魔眼饞覬覦的金烏蛋便咕嚕嚕滾進了扶桑的懷里,又被后者丟進了靈戒中蘊養(yǎng)。 扶桑轉(zhuǎn)而問起其他:“余瑤那丫頭的事,你可是全知道了?” 余瑤這個名字一出現(xiàn)。 顧昀析疼了一宿的額角又隱忍地跳了跳。 戾氣上涌,心浮氣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