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在看到沈繹的那一秒，腦海里閃現(xiàn)過很多畫面。

    初中那會兒，她低血糖犯了，被眾多同學(xué)簇?fù)碓谌巳旱恼醒?。周圍全是喧嚷關(guān)切的問候，傳到她耳朵里，只覺得吵。

    不經(jīng)意間的一瞥，沈繹站在重重人群之外，穿著最普通平凡的校服，站得筆挺。嘴角抿著，面容冷淡，目光卻是落在她身上的。

    他濃密的睫毛下眼睛里漆黑一片，是看不真切的神色。

    江窈以前一直看不懂那眼睛里藏著的情緒。

    現(xiàn)在這一秒，她好像明白了。

    她轉(zhuǎn)頭，盯著江燦。

    江燦耷拉著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你要去找他？”

    “嗯?！?/br>
    “什么時候回家？”

    “等會兒?！?/br>
    “要我送你嗎？”江燦瞇起眼睛，打量著沈繹。

    “不用?！苯撼端囊聰[，“你先走吧?！?/br>
    江燦輕笑一聲：“行，到家給我發(fā)消息?！?/br>
    “好?！?/br>
    江窈起身想跑到沈繹那兒去，卻被江燦扯住了衣領(lǐng)，背后的男人嘆氣，語氣失落：“女大不留人啊，小姑娘現(xiàn)在長大都快不認(rèn)自己親哥了。”

    江窈立刻狗腿地朝他笑，眉眼彎起，甜得發(fā)膩：“謝謝哥哥的零食，哥哥晚安好夢?！?/br>
    “行了。”江燦氣笑了，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們幾個小姑娘里面就你最會裝，趕緊滾?！?/br>
    “好的哥哥，哥哥再見！”

    江窈頭也不帶回地一路跑到那棵梧桐樹下，江燦看著小姑娘纖細(xì)的背影，發(fā)出一聲極淺的輕笑：“小屁孩?！?/br>
    江窈站到沈繹面前，把那一袋子零食往他手里一塞，指著江燦的背影，解釋道：“那個，我堂哥，親的?！?/br>
    “嗯?！鄙蚶[接下她的東西，嗓音很低啞。

    江窈突然湊近他，呼吸落在他白皙細(xì)嫩的脖頸皮膚上。

    兩秒，身上一沉。

    沈繹擰眉，低下頭，小姑娘的腦袋已經(jīng)靠上了他的肩膀。

    “沈繹?！彼浐鹾醯睾八且黹g滿是尚未消散的酒氣。

    沈繹喉結(jié)滾動，鼻音發(fā)出一聲嗯。

    “我好困?！闭f完，她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水珠浸濕了眼睫毛，“頭暈?！?/br>
    冷白的燈光照著江窈的巴掌小臉，兩人的距離近到連她卷翹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繹扶住她的腰肢，臉頰貼著她的額頭，低聲問她：“那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嗚咽了一聲，才慢吞吞地答應(yīng)道：“好?！?/br>
    沈繹扶著江窈坐到ktv大廳的沙發(fā)上，蹲到她面前，將她落到面前的頭發(fā)理到耳后，以一種仰視的姿態(tài)捧起她的臉問：“你在這里坐著等我，我去給你拿東西，你別跟陌生人說話，好不好？”

    江窈捏他的臉，笑了：“好。”

    沈繹起身，推開包廂厚重的玻璃門，一群人正圍在桌子旁邊斗地主，夜店風(fēng)背景音樂音量大得嚇人。

    幾個人注意到了有人進(jìn)來，一看是自家部長，打了個招呼也就沒多在意了。

    沈繹拿著江窈的小方包回到大廳時，江窈倦倦地坐在沙發(fā)上等他。

    “能自己走嗎。”沈繹俯身問她。

    “能?！苯鹤е氖直燮鹕?，聲音也懶懶的，“我只是困，沒醉?！?/br>
    坐到出租車上，江窈報了個地名，從自己的包里翻出手機(jī)，給柳書薏發(fā)了個消息說自己先走了。

    對面沒回，估計是沒看手機(jī)。

    二十分鐘的車程，意志力抵不住襲來的睡意，江窈醒來時，自己整個人壓在沈繹懷里，兩只手還緊緊攥著他的右手，手心不斷傳來熱度。

    后知后覺江窈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今天晚上占了沈繹多少便宜，略顯尷尬地松開他的手。

    沈繹卻像是無事發(fā)生，一如平常安靜冷淡的模樣。結(jié)賬，下車。

    送江窈到家門口，沈繹說：“進(jìn)去吧。”

    江窈沒動，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他微微俯身，和她平視，眼睛里平和沉靜：“沒忘。”

    唇齒輕合，他的嗓音低到只她一人能聽見，在耳膜上靜悄悄地肆意開出一朵花。

    “晚安，小公主。”

    教室里的空調(diào)開到十六攝氏度，吊扇在頭頂呼啦呼啦地轉(zhuǎn)著，窗戶被緊緊關(guān)閉，和外面的黑夜就這樣分割開來。

    第二節(jié)晚自習(xí)快下課，江窈寫完了作業(yè)，出神地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日記本。

    日記本很厚，米白色的封面上用黑色的勾勒出兩只貓的形象。紙張是復(fù)古的淡黃色，乍一看像信紙一般，懷舊又古典。

    是初三那年沈繹送的。

    兩人生日在同一天，只不過沈繹了大一年。

    那一天，她送了沈繹什么來著……

    一個路飛公仔的吊墜。

    江窈從筆袋里拿出那支常用的筆，白色的筆桿細(xì)長，上面印著只黑貓。

    是初三快畢業(yè)那會兒，去文具店買的。

    江窈從小認(rèn)死理，認(rèn)定了就不愿意再改再換。

    一模一樣的筆，買了整整一盒二十支，分給了沈繹十支。

    沈繹也沒拒絕，說了句“謝謝”就收下了。

    第二天就回給了她一盒水晶麻薯，放在她的抽屜里，是她喜歡的抹茶口味的。

    江窈將筆帽打開，落筆在紙上寫下日期與天氣。

    打小她就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哪怕是很小的事情她都喜歡用筆記在日記本上，記下自己的心路歷程，記下經(jīng)歷過的起起伏伏。

    過一段時間再回頭看，總覺得有些苦澀又好笑，但總歸不讓自己忘記以往的經(jīng)歷。

    直到某一天，女孩過去的記憶被窺見后撕碎。以至于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再也沒有寫過日記。

    前年，沈繹與她交換生日禮物時送了她這本日記本，她才重拾那支記錄生活的筆。

    江窈愣愣地看著紙張發(fā)呆。

    十五分鐘，日記本上依舊只有日期與天氣。

    她的腦子里又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身影那抹疏淡的背影。

    在初中畢業(yè)的兩個月以前，江窈一直覺得自己和沈繹不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

    沈繹性子偏冷，對什么人都是禮貌又疏遠(yuǎn)。對于那些主動示好的女生，沈繹表現(xiàn)出來的向來都是淡漠與拒絕。

    同窗三年，江窈也沒見過他對誰有過過多的熱情與關(guān)注。

    除了與自己有著相同的生日外，在成績、家庭、性格、愛好這些方面，兩人的差距都太大了些。

    自知也好清傲也罷，江窈從來沒想過要刻意去了解另一個世界里的沈繹。

    后來長時間累積下來的好感，在某一瞬間噴薄而出，勢若燎原。

    這便有了畢業(yè)時那個轉(zhuǎn)瞬即逝的擁抱。

    他抱住她的那一秒，江窈感覺自己好像和他之間的距離，縮短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禮貌內(nèi)斂是江窈，張揚(yáng)恣意是江窈，驕傲冷漠亦是江窈。

    唯有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主動與熱情，她悉數(shù)獻(xiàn)給沈繹。

    好在，她的這份小心翼翼的喜歡，不是他的累贅。

    江窈的嘴角彎了彎，漂亮的杏眼里閃著流光。

    她在紙上提筆。

    【喜歡沈繹。

    是一萬次心跳呼吸。

    從來沒有低頭嘆息?！?/br>
    高二九班。

    晚自習(xí)課間時間，班里有些鬧騰，有一群人圍在一起下五子棋，時不時發(fā)出一陣贏了之后的呼喊。

    沈繹坐在座位上看書。

    他的前桌是個女生，叫宋栩涵。

    個子嬌小，短發(fā)齊肩，戴著黑色的圓框眼鏡，圓潤的大眼睛便顯得女孩格外乖巧動人。

    宋栩涵在做物理的練習(xí)冊，這本書不是班里統(tǒng)一發(fā)的，是她自己買來拓展練習(xí)的。

    恰巧碰到一道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題，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后轉(zhuǎn)過自己的身子，面向后座。

    目光瞥見沈繹手里的書，她不禁有些開心：“你也看《白夜行》啊？我超喜歡東野圭吾的！”

    聞聲，沈繹眼皮也沒掀，只嗯了一聲。

    宋栩涵感覺到自己的耳根有些發(fā)燙。

    高一一開學(xué)她就注意到了班上這個好看到有些過分的男孩。

    穿著黑色寬松的連帽外套，皮膚白凈，黑發(fā)柔軟。

    或許是吸引，或許是好奇。

    趁來的早。

    她背著書包，在他的座位前面坐下。

    不過開學(xué)幾天，她就知道了關(guān)于這個男生的另一件大事。

    這個顏值爆表性格冷淡的小哥哥，竟然是這一屆的市狀元。

    優(yōu)秀得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高一整整一年，追他的人如過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其中不少外校的女生，他卻一如既往地專注學(xué)習(xí)，從來沒有過回應(yīng)。

    自己和他也沒說得上幾句話，少女心事也只能藏在心底。

    幾秒鐘之前，沈繹回答她的聲音很輕。

    雖然只有一個字，也像蝴蝶輕輕落在肩頭，悄無聲息地鑿開她的心房。

    宋栩涵咬了咬唇角，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根本目的應(yīng)該是問他題目，便將自己字跡娟秀的練習(xí)冊遞到沈繹面前。

    調(diào)整好呼吸，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甜而不膩：

    “那個，我想請問一下你，最后一道題我算出來的答案為什么不對呀？”

    沈繹用封皮將書頁合上，接過宋栩涵的那本練習(xí)冊，瀏覽完題目和選項后在草稿本上畫出草圖。

    他斂著濃黑的睫毛，聲音不輕不重，無波無瀾。在一片熱鬧里低低響起。

    “a加速到b后b回到a時間相等，結(jié)論是加速度之比為1比3，你這里算錯了，方程應(yīng)該是xab=1/2at的平方……”

    宋栩涵認(rèn)真地聽著沈繹講題，卻被他手里握著的那支筆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

    是再常見不過的水性筆。

    白色筆桿上印著只安靜蜷縮著的黑貓。

    筆很好看。

    他的手更好看。

    骨節(jié)分明，修長白皙，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

    沈繹講完題目，將書重新遞給宋栩涵。

    宋栩涵接過，因?yàn)閯倓傋呱窳说木壒?，她沒怎么聽懂沈繹的講解，腦子依然有些暈乎乎的。

    不好意思再讓對方講一遍，她禮貌地朝他笑笑，道了一句：“謝謝你。”

    “沒事?！鄙蚶[的聲音很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上課鈴打響，宋栩涵轉(zhuǎn)過自己的身子，她左手撐著頭，齊肩的短發(fā)滑在耳畔，她抿唇勾起一個笑容。

    腦海里浮現(xiàn)出剛剛近在咫尺的沈繹的模樣。

    他可真是好看得緊呀。

    今晚是語文晚自習(xí)，語文老師沒布置作業(yè)，只是讓同學(xué)們自己閱讀課外書。

    上課鈴打響，沈繹沒再看書，從課桌里拿出一個米黃色的紙信封。

    信封上什么字也沒有，封口處貼的是一個鵝黃色的愛心。

    打開信封。拿出信紙，他展開。

    這封信洋洋灑灑寫了兩頁，里面的字跡算不上特別娟秀，周圍還畫著許多插圖，用不同顏色的水彩筆填圖。

    這封信是畢業(yè)那天眾多同學(xué)給他的畢業(yè)留言中的一份。其余的都整整齊齊地放在家里，只有這份沈繹一直放在書包里，帶到了學(xué)校來。

    信的末尾，寫信人那一排的字跡清晰——

    沈繹的最最最可愛最乖的女兒：江窈。

    江窈早在畢業(yè)的前一個星期就準(zhǔn)備好了這封信，在畢業(yè)那天最后全班分別時送給了沈繹。

    沈繹收進(jìn)書包里，因?yàn)橐贾弥锌伎紙龅木壒?，班主任安排他的座位所在的那一列同學(xué)將課桌搬到實(shí)驗(yàn)樓的底樓放好。

    江窈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主動留下來陪著沈繹搬課桌。

    沈繹沒拒絕，淡淡地嗯了一聲。

    實(shí)驗(yàn)樓的底樓走廊很暗，兩邊都是實(shí)驗(yàn)室，只有兩頭的光線滲透進(jìn)來，空氣里漂浮著細(xì)小的塵埃。

    沈繹搬著空蕩蕩的課桌，江窈慢悠悠地跟著他走。

    一路走到學(xué)校安排好的位置，沈繹將課桌放在地上，江窈轉(zhuǎn)身，目光卻瞥見沈繹抽屜里還放著東西。

    她拉了拉沈繹的校服袖口，問道：“你抽屜里是不是有東西沒拿？”

    沈繹聞言愣了一瞬，微微彎腰，拿出抽屜里的東西。

    一個裝滿了五彩斑斕的水果糖的盒子，和一本寫了一些東西的筆記本。

    “你的？”江窈沒多想，從沈繹手里自然地拿過那本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只一眼，她看出字的主人顯然不是沈繹。

    第一頁里，對方記錄著與沈繹的初識，也就是和沈繹成為同桌的第一天。

    江窈把這一頁看了一小半，心里悶悶的有點(diǎn)堵得慌。她將筆記本合上還給沈繹，“你前同桌送的。”

    沈繹的前同桌是個學(xué)習(xí)很認(rèn)真但成績并不很理想女孩子，班主任在初二時成立了互幫互助小組，班里原本都是單人座，初二時便開始有了同桌。

    因?yàn)榘嘀魅蔚陌才?，李妙和沈繹正式成為同桌。

    兩人的同桌關(guān)系一直保持到了初三，這一年來，李妙的成績的確有所提高。

    初三開學(xué)，班上轉(zhuǎn)來一個新的男生，班主任就讓沈繹和新同學(xué)做同桌，調(diào)開了李妙。

    江窈確實(shí)知道班上有傳言說李妙喜歡沈繹，但身為當(dāng)事人的李妙一直沒表態(tài)，這件事傳來一陣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江窈一直不想承認(rèn)，自己的占有欲極強(qiáng)。

    看到李妙送給沈繹的畢業(yè)禮物，一切的傳言都在此刻被證實(shí)。

    說實(shí)話。

    心里有點(diǎn)莫名的煩躁。

    沈繹接過后翻開草草地看了幾眼便將筆記本合上，垂眸看著江窈滿臉寫著“我不開心”的表情，開口說：“我過去就還給她?！?/br>
    “哦。”江窈邁著步子，語氣很冷淡。

    沈繹的睫毛低俯，沒說話。

    走廊大概走了一半，里面已經(jīng)沒剩幾個人了，江窈突然站定。

    她抬眸看著沈繹沉默的眼睛，“你真的會還給她嗎？”

    “嗯?！鄙蚶[臉上表情淡淡，語氣卻很認(rèn)真，補(bǔ)充道，“會?！?/br>
    “那?！苯合蛏蚶[所站的位置邁了一小步。

    沉默了一秒，她伸出手環(huán)住他勁瘦的腰肢，嗅到沈繹身上淡淡的類似牛奶加糖的香味。

    將頭靠在沈繹的肩膀，江窈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白皙的耳畔。

    壓低聲音，耳邊溫?zé)岬臍庀l(fā)出輕微的動響。

    她輕聲說：“抱一下?！?/br>
    鼻翼間縈繞著少女身上的香味，這個擁抱僅持續(xù)了兩秒，江窈便松開沈繹快步跑開，她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

    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心臟像融化在蜜罐里。

    沈繹一個人站在原地，抿唇低垂著頭，他的思緒像是在此刻停滯住了。

    江窈的體溫仿佛還停留在他的懷里，耳畔有輕微的呼吸聲，柔軟的發(fā)絲還貼著他的臉頰。

    良久。

    他才邁開步子向班上走去。

    指尖快要嵌進(jìn)rou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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