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抬了眼，看了過來，就在這山光西落，池月東上的那日里，見證了他們二人此生目光的第一次相交。

    “值錢的物什交出來?！蹦巧倌晁坪跻灿X得有那么一點(diǎn)不自然，忙錯(cuò)開與李韞奕的對(duì)視，唇齒間惡狠狠地迸出幾字。

    李韞奕苦笑著搖頭：“小公子，我可沒有甚么值錢的物什?！?/br>
    “阿屈，你在做甚么？動(dòng)作快些，人要?dú)⒏蓺⒈M，不能留活口！”

    遠(yuǎn)處的頭子喊了一聲，這名叫阿屈的少年一皺眉，將手刀抵得更深了些，竟是忘了自己可以一刀結(jié)束面前之人的性命，只是不耐煩道：“不要啰嗦，快些！”

    那刀子一下就戳穿了李韞奕的長(zhǎng)衫，冰涼鋒利的刀尖緊緊抵著李韞奕的小腹，讓他頗為不適，方才馬車中的那一顛，他還未緩過勁兒來，于是身子就不由那么晃了一晃。

    “你扭甚么扭？你能不能聽得懂人話？”李韞奕不知為何，在這少年的怙惡不悛與恃遠(yuǎn)肆毒間，竟是覺得眼前之人像極了一只炸毛的狼仔，不管是遠(yuǎn)處的陳尸，還是眼前抵著自己的刀，居然也沒有那么怕了。

    李韞奕笑著將手里的折扇合攏，在掌心輕輕一敲：“誒，有些痛了，能否輕些……”

    “死到臨頭，你還裝怎么風(fēng)雅！”少年斜溜他一眼，嘴邊盡是不屑。

    見李韞奕還要張口，少年又是逼近了些，刀尖已經(jīng)捅入了一寸，guntang的血液瞬時(shí)間就淌了下。痛感侵入，李韞奕渾身一顫，那少年獨(dú)有的灼熱氣息在他面前散開。只見那少年雙眼一瞇，似乎在李韞奕領(lǐng)口嗅了一嗅，這廂猛地仰頭封上，在李韞奕的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李韞奕沒想到他有這樣一舉，須臾間又是另一陣刺痛就從下唇傳來，他禁不住悶哼一聲。

    少年撤步回去，嘴角也帶了一點(diǎn)點(diǎn)血絲，他用舌舔了舔后，眼中陡然顯了一只驚恐的小鹿。就在這詭異氣氛間，那頭又傳來一陣廝殺打斗之聲。

    這名名叫阿屈的少年一皺眉，低聲罵了一句粗話，手一松，那手刀掉落于地，不容李韞奕探頭去看，直直將他拉入懷中緊緊扣住，一個(gè)閃身便躲到了一顆樹后。

    原來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又來了一撥人欲要分這商隊(duì)的一杯羹，然而也不知為何，又是見了血。

    “你……叫甚么？”阿屈還雙臂依舊擁緊著李韞奕，二人這般無距，喘息無端就急促起來。

    李韞奕嗓子干澀，不過堪堪幾字就發(fā)覺喉嚨間如同火燒：“李韞奕，小字暮寒?！?/br>
    “……貴庚？”那名那字，以及那低沉沙啞的嗓音，阿屈覺得有些燥熱。

    “尚不及弱冠?！?/br>
    “你也是……與他們一路的么？”

    李韞奕一彎眼角：“非也，只是碰巧一路而已。”

    也不知這句話怎就又觸了阿屈的暴躁之弦，壓在李韞奕身上的手驀然間就重了起來：“我怎么問甚么你答甚么？你對(duì)何人都是在這般猶知無不言么？”

    李韞奕還是笑著，在夾縫中勉強(qiáng)抬手揩去唇下血跡：“也并非是如此，只是很多時(shí)候說實(shí)話省事些?！?/br>
    少年阿屈被面前這個(gè)好看男人有意無意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蜇到發(fā)痛，而與此同時(shí)，那頭的打斗廝殺之聲終于小了下來。

    是哪方贏了呢？阿屈一時(shí)間居然是分辨不能。

    見那少年發(fā)著愣，李韞奕突然問道：“你呢？你叫甚么？”

    “阿屈，我沒有名字?！卑⑶杂X李韞奕每每在講話時(shí)，自己額上總是能拂過一縷喚做溫柔的氣息。

    “你身手不錯(cuò)，年紀(jì)也小，怎就做了這種勾當(dāng)？”

    “孤露而已，何人管我……這與你有甚么干系？”

    “雖說是衣如飛鶉馬如狗，臨歧擊劍生銅吼?！币姲⑶质侨剂伺?，李韞奕的折扇在屈夜梁眉間那么輕描淡寫地點(diǎn)了一點(diǎn)：“但你無道理，無廉恥，無上下，失尊卑也，著實(shí)任何人都救不得你了?！?/br>
    “唔……”阿屈低下了頭，將自己身子挪了開，猶豫半響才道，“我們還會(huì)見么？”

    這是一句幼稚至極的玩笑話，以至于很多年后的屈夜梁想起這一刻時(shí)，還是覺得分外好笑。

    李韞奕將扇子收進(jìn)了懷中，整了整衣冠，笑笑：“自然是不會(huì)了。”

    阿屈又往后退了退，不過是在這場(chǎng)春夢(mèng)日西斜中，給李韞奕讓開了一條道。

    “不過啊，亦不是不可?！崩铐y奕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回轉(zhuǎn)過身，掩袖回眸，將眼角的那份笑意漾開了些，伸了手出去，“月夜甚佳，你不如與我一同回金陵罷。”

    “日后教你這世間旨趣，塑廉cao，得知恥，再言乾坤定論?！崩铐y奕的血漬將身上的衣衫換了個(gè)色，“你若是應(yīng)了，似乎還不晚?！?/br>
    土匪狼仔少年阿屈，在微燥的夏日里，被突然闖入他領(lǐng)地的那雙桃花眼馴服了個(gè)完全，有甚么在輕噬啃咬著他一直以來的那份恣睢。

    這讓他好似在那人眼中撥開了云霧，睹了他的那份青天。

    阿屈面色沒由來地漲紅，心中砰砰打著節(jié)奏紊亂的鼓點(diǎn)，有些局促地道：“你……不怕我再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