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解釋了為何二人尚在李府之時，李終南要以鎮(zhèn)紙栽贓引自己入局——讓自己惹上嫌疑，集了李府中眾人的視線，若自己真是公筆吏，那一來那么多雙眼睛盯著，確實(shí)不能將李府的信息傳出去；二來，可能李終南是怕自己發(fā)現(xiàn)他造的這份假，只有時時刻刻在他身邊，他才能安心；三來，李終南的最終目的很有可能是在李府，限制住自己也算是維護(hù)了李府的安穩(wěn)。

    李終南在李府里要做些甚么？

    既然他要在李府為何還會答應(yīng)來陶白錢莊的請求？

    他究竟在布甚么局，下得又是哪盤棋？

    那得了他真心的自己，又在他那處算甚么呢？

    真希望在謎底揭曉之前，李終南能親口告訴他，而不是留曉舟珩一人在此處瞎猜，曉舟珩緩緩攤開手心，只見其中有一張被汗浸濕的紙條，字跡都不甚清楚，那是唐昶今晨那封信中的夾帶，上面是有關(guān)李終南的一切。

    所謂的那些真相，自己真的能承得住么？

    曉舟珩決計還是不看了，在李終南回來之前，自己再理理思路，希望還能想出甚么關(guān)于祝離憂炸山的線索。于是曉舟珩在那紙條收好，正欲回房，眼前卻見了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韓鐵衣。

    他攔在曉舟珩面前，臉上是少見的嚴(yán)肅，更多的，則是馬首西風(fēng)里的殘留下的那點(diǎn)雁影斜陽。

    “曉恕汀，你們找他，要問他甚么？”

    “東叱？”曉舟珩沒有料得韓鐵衣有這樣一問，也是頭次見到如此陰郁難消的他來，可轉(zhuǎn)念想到昨日晚歸或是未歸的二人，心下立馬明了個三四分。

    “他乃琨玉秋霜*之輩，并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表n鐵衣的雙眼并不能直視曉舟珩，他的目光越過曉舟珩的玉冠落向他身后的池塘里，“那種舌端月旦，信不得的?！?/br>
    “東叱，這里面曲曲折折，你著實(shí)是插足不能。”曉舟珩略微一瞟頭頂?shù)囊婚桨自?，想著委婉措辭，“你本未在局中，若是就此打住，還尚有脫身余地。”

    好久，韓鐵衣都不再言語，也不知他是在猶豫，還是無力再置一言。

    曉舟珩自覺自己其實(shí)本就與韓鐵衣沒甚么兩樣，他卻是更為不劣方頭的那個，這廂也只能低嘆一聲，在繞過韓鐵衣身側(cè)之時，只聽那人道：“恕汀，你尚有八少爺，我若是這樣一走了之，他怎么辦？”

    韓鐵衣話音甫落，曉舟珩腳下一停，卻沒有回頭：“東叱，若這番代價是你之性命……你該如何？”

    那頭韓鐵衣開口說了一句，曉舟珩只覺兩耳響徹亭下流澌，越鳥啼鳴，有甚么在斯須間云飛煙滅，又顯了存亡不測的征候來——

    “也罷，韓某知曉自己乃劍頭一吷*，若真以命能護(hù)得他之周全，自然慨從。”

    ……

    待曉舟珩走遠(yuǎn)，韓鐵衣又去了李韞琋那處，院外無人候著，木槿花瓣已是掩了厚厚一層。掛在枝頭的鸚鵡灼灼正在籠中理著翠羽，食水尚滿，似乎根本不曾察覺韓鐵衣的到來，以及依附在他身上的的那份萎靡不振。

    韓鐵衣盯了那鸚鵡半響，還是選擇親自去看看李韞琋。他剛一進(jìn)門，就見他正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還未來得及束發(fā)，衣服也只著了單的。韓鐵衣自覺面上發(fā)燥，失禮萬分，方要往外走去，只聽李韞琋一抬手中之物，聲音干且發(fā)著澀：“你這是從何處來的？”

    韓鐵衣看清了那指節(jié)大小的物什，想了好一陣，見李韞琋臉色十分不好，怕他誤會自己個摸包兒的，這廂連忙解釋道：“在昨日的穆王府，也不知是何人的，我昨日不能發(fā)聲，也就，也就……”

    不待韓鐵衣說完，李韞琋整個身子便抖了起來，周遭云屏褪色，但見五簫聲斷，鳳樓空矣，哪里還見得昔日里半分的玲瓏玉與錦繡窟？

    “東叱啊，若要說我昨夜我不動凡心，那是假的?！崩铐y琋笑著起了身，可還是在發(fā)著顫，眼底那一點(diǎn)人間正逐漸土崩瓦解，須臾間便化作了虛無，“我也是個俗人，也妄想焚香清坐，化作玉天仙燕，慕得枕山棲谷*，可惜……”

    可惜木槿早開敗，郎君……已來遲……

    似乎昨宵的酒懶扶頭，愁花人問皆成了浮光掠影，甚么乾坤表里，江漢西東皆為人間笑談。韓鐵衣驚恐萬狀，忙快步走至李韞琋面前，為他敞開了懷。

    李韞琋呼吸不勻，急亂交錯，費(fèi)力地抬首看向比自己高出大半頭的韓鐵衣。李韞琋那雙好看的眸子半張半闔，儼然是紅著了：“奈何積重難返，你我命數(shù)已定，早已是回天乏術(shù)?！?/br>
    ……

    曉舟珩不過等了半日，壺中茶水添了那么個五六次，李終南就回來了。

    他來不及潤潤唇，進(jìn)門直接先將曉舟珩那么擁了一會兒后，才坐在桌邊坐定——

    “渺渺是一年前穆王進(jìn)京時帶回的女子?！崩罱K南眉淡秋山，不掩焦慮，“你當(dāng)是為何？”

    曉舟珩自覺肯定并非是什么好事，于是只得耐心蹙眉聽著他余下之言。

    “覃昭許久不得進(jìn)京，就這樣一次，他去了京城教坊司，那日在擺生春宴，就是吃一天長席，喝一天花酒等等，混天黑日地過那么一天。也是在那日，覃昭遇見了渺渺。當(dāng)時的渺渺是還是康郡公的身側(cè)人?！崩罱K南頓了一頓，手指敲了敲茶盅，聲音更低了些，“恕汀，可那皆不是甚么重點(diǎn)?！?/br>
    “說是覃昭對那渺渺一見鐘情，愛極了那風(fēng)sao細(xì)腰，也許是應(yīng)了當(dāng)日那氣氛，覃昭那么一提，康郡公就松了口，當(dāng)場就把渺渺認(rèn)了義女，送給了覃昭，你可知康郡公是何許人也？”

    “……是我誤會他了，佩芷，他自始至終，都不曾變過……”

    錯了，全錯了！此言入耳，曉舟珩好似高山墜足，大海翻船，背后一陣惡寒貼膚襲來。

    康郡公這個名號自己怎能不知？這三字背后那人的名字，那個讓關(guān)逡楓夜里嘆息不止的源頭，曉舟珩在官職在身的這些時日里，一刻不能忘，亦不敢忘。

    他怕那錚錚佼佼之人禍亂朝綱，他懼那鋒芒畢露之人毀了我朝百年基業(yè)，他恐那貿(mào)首之讎*之人一出手又將五年前的朝堂動蕩在上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