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韞琋手下一停，側(cè)過身子認(rèn)認(rèn)真真盯著面前這位看似分外固執(zhí)的男人，這廂是怎么在也蓋不住的獐麇馬鹿*：“以后，可是沒有以后了。”

    正當(dāng)韓鐵衣還在思索李韞琋話中之意時，便見眼前遞來一塊小碟裝著的花糕，韓鐵衣下意識接過，只聽李韞琋道：“吃吧，我也第一次做，你且試試。”

    韓鐵衣來不及雀躍，連手上的溫度都還未來得及丈量好，那份激情就在瞬時呈了酒闌燈灺*的征兆來——

    “我去穆王府了，今日他邀我一同登高，回見。”

    可是韓鐵衣到嘴邊的那句“回見”卻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他根本不想與他回見；他想與他時時胡海神聊；他想陪他日日過得長久宴，朝朝歲歲奉吹花。

    在這孽海茫茫中，蕭條秋景外，煙霏欲雨邊，韓鐵衣想就此深陷自己為自己設(shè)下的幽囚內(nèi)。因而這手上的花糕便是重負(fù)千鈞，擱在嘴里也是承了眾生之疾，甚是苦澀。

    李韞琋才邁了步子，只覺身后驀地伸出一雙有著橫練筋骨的手臂，緊緊地將他箍住，李韞琋被那突如其來的力道帶著退了好些步，就要被袍子絆倒之時，后背便穩(wěn)穩(wěn)貼緊了韓鐵衣的胸膛。

    “你就不能，對我笑笑嗎？”韓鐵衣呼吸有些急促，卻是再難抑了那狂亂細(xì)碎的心跳，“我也沒有那么不堪看罷，佩芷，唉，佩芷?！?/br>
    也不知怎的，佩芷二字讓李韞琋腳下一軟，倉促不能應(yīng)，還沒等他嘴里生出甚么詞來，韓鐵衣就松了手：“失禮了，你罵我罷。”

    李韞琋勉強(qiáng)扶著桌沿轉(zhuǎn)過身來，輕輕捂著嘴咳了幾聲，但見韓鐵衣有些無措地垂首立在自己面前，也著實(shí)想不來為何這樣一位雄軀凜凜的沙場豪杰，怎就甘愿在自己這處的南墻上三番五次撞了又撞。

    即便自己站在略略弓腰的韓鐵衣面前，自己也才堪堪到他肩膀，這樣恰好能看見他雙有點(diǎn)受傷的瞳仁——那片清湛澄明中略微帶著些煙灰色。

    這樣細(xì)細(xì)一看，眉骨頗有棱角，眉黑稠濃密的韓鐵衣好似有幾分不像中原人。

    李韞琋打量了這么個人半響，下意識便赦了他的不敬，也不知出于何故居然感到有些好笑：“韓……東叱，我訓(xùn)了你，你就改得么？”

    韓鐵衣不知李韞琋何故發(fā)笑，聽他喚了自己的字，心口下更顯雜亂無章。難得見他開顏一次，這廂韓鐵衣也跟著蹩腳地憨笑起來：“應(yīng)該……應(yīng)該是改不得?！?/br>
    ……

    再說此刻在天寧城某處藥鋪的李曉二人，這兩人正立于堂中，與店中小廝大眼瞪小眼。店內(nèi)舊且破，擱置藥材的架子搖搖欲墜，不知是因?yàn)樯儆腥斯忸欉€是如何，除過充盈著的藥材味，剩下的似乎也只有寒酸二字了。

    三人同在一處，竟然愈顯逼仄。

    “二位公子是看脈還是？”小廝見二人是生面孔，雖不似陶白錢莊之人，但皆是豐神俊彥，又是繒帛在身，照了一室光彩，這讓他一時間有些惶恐。

    對于病理用藥，李終南一向是信手拈來，畢竟將心比心來說，自家?guī)煾敢辱T劍少主靠譜多了。自己背了醫(yī)書，將師父留下的那些藥單探究了一次又一次，此番研精致思，加之五年漂泊間的磨礱淬礪*，自然小有所成。可惜那日李終南只顧著注意渺渺臉上的青斑，卻忘了祝離憂?，F(xiàn)在想來，那日他難看的面色并非全是由于覃昭的狂妄言辭，反之，有可能是他本就是重病在身。

    他那很重的病，很有可能與自己一樣，素體虛弱，外邪侵襲，是患了心痹。

    只不過自己還尚且恢恢有余，至于祝離憂……

    “不了，就是抓些藥來?！钡壤罱K南收好那些個往時的渺慮后，沖那有些茫然的小廝道。

    見是真心要做買賣，小店似要就此蓬蓽生輝起來，小廝馬上觍著一張笑臉，逢迎道：“使得使得，公子要甚么藥，還是有哪位大夫的方子……”

    李終南一瞇眼，：“可有炙甘草？”

    “自然自然，入秋了易生肺燥，拿炙甘草泡水，健脾益氣和中，二位要多少？”

    “不多，三十五斤有嗎？”

    那小廝一愣，腰馬上就不弓了，立即比誰都挺得直，一收方才恭敬之態(tài)，面上旋即瞪起眼來，扯著嗓子道：“你們這些人有甚么毛??？整日來這小館子鬧事有甚么意思？”言罷袖一甩，將柜臺上的藥碾與缽槌一并掃到地上去，哐當(dāng)好一陣響。

    碾子咕嚕咕嚕滾至?xí)灾坨衲_邊，讓他嚇了一跳，不知為何李終南出此誑語，如此明顯的戲弄，也怪不得那小廝動怒。

    柜后深紅色的門咯吱一聲，那頭邊便出來一位中年男人，看衣著打扮像是掌柜。那人見幾人尷尬，趕忙一邊作輯一邊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不是不與公子配，只是前些日子其它一味藥送出去了多些，一時間來不及補(bǔ)上，損失頗大，以后便不做這樣的營生了?！?/br>
    李終南一挑眉：“那一味藥是甚么？”

    那掌柜還沒來得及張口，那個小廝便接到：“還能是甚么，是老子分了一天的桂支！”

    李終南聽聞眉頭一皺，不顧那小廝的無理：“送出去了多少？送往何處了？”

    小廝快言快語：“誰他娘的知道是哪個龜孫，一會兒要，一會兒又不要的?！?/br>
    掌柜又是沒插上嘴，只得在小廝抱怨聲末了，訕訕道：“大抵就是個這么個情況，小門小戶，經(jīng)不起折騰，二位……”

    李終南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句理會得，這廂便拉著曉舟珩出了那間藥鋪。

    出來后的李終南甚么也沒說，只是又讓曉舟珩與他去了城中的其他的藥鋪，問法也都大同小異，不過變得是李終南口中的藥材名稱，甚么麥冬，火麻仁等詞是換了又換。

    待二人從最后一間鋪?zhàn)映鰜砗?，曉舟珩心中明晰起來，雖自己對藥材一竅不通，但那些從李終南嘴中相繼而出的，明顯是一個方子。這下曉舟珩眼前不由晃過祝二當(dāng)家那張掖起笑的臉來，心中遂即生出無限唏噓：“這個祝離憂，還真是……深藏不露啊?！?/br>
    “是了?！崩罱K南長吁道，“祝離憂比我輩還深諳陰在內(nèi)、陽之守也；陽在外、陰之使也；這等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