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若跑出巷子，只見到處是火光，處處是齊國(guó)士兵。她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緩緩跌坐在地上。

    逃不出去的。龍?jiān)诫x已把整個(gè)坎城圍困住，沒人可以逃出。

    耶律箏兒追了出來，捂著肩頭的傷口看著她喘息冷笑：“我早就說過了，你逃不了的?！?/br>
    周惜若看著她猙獰的笑臉，痛苦地閉上了眼，兩行灼熱的淚滾落。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的呼喊聲漸漸消失，她眼前有陰影覆來。

    周惜若怔怔抬起頭，在火光中她看見那一張風(fēng)華若妖的俊臉，四周的火光將黑夜照得猶如白晝，他冰冷的面上神色木然。

    “皇上……”她澀然開口。

    他向她伸出手，冷冷道：“只要隨朕回齊國(guó)，你依然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br>
    周惜若怔怔看著他眼底木然，伸到眼前修長(zhǎng)白皙的手一動(dòng)不動(dòng)，不容她再逃。

    “臣妾……”她動(dòng)了動(dòng)干澀的唇，輕聲道：“臣妾不愿回去。”

    她抬起頭，眼中是哀哀的祈求：“我不走。越離，我不能再離開阿寶?！?/br>
    “那朕怎么辦呢？”他忽地笑了，“難道朕要用余生守著皇宮，等著一個(gè)變了心的永遠(yuǎn)也不會(huì)來的皇后？”

    他猛的一把將她從塵土中狠狠拽起，他的力氣那么大，仿佛要把她狠狠撕碎。他看著她面上破碎的淚痕，怒吼道：“你來告訴朕要怎么辦？”

    四周一片死寂，他猶如受傷的獸發(fā)出不甘的吼叫令人心中凄然。他坐擁天下，萬民歸一，什么都有，可唯一沒有她可以繼續(xù)再愛他的心。

    周惜若痛苦閉上眼，緩緩道：“臣妾不知……”

    “給你最后一個(gè)選擇，留下，還是跟朕回宮！”他看著她流淚的雙眼，笑得冷酷。

    周惜若深深伏地：“臣妾死罪?！?/br>
    龍?jiān)诫x眼中的笑意不改，聲音冰冷：“你愿意留下來？好，朕成全你?！彼D(zhuǎn)身大步就走，周惜若看著他驟然離去的身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后既然不歸。屠城三日！”他丟下一句冰冷的話，在漆黑寂冷的夜空中聽起來格外清晰。

    四周被齊國(guó)士兵押著的坎城百姓一聽頓時(shí)紛紛哭喊起來。四周的齊國(guó)士兵轟然應(yīng)了一聲，刀劍拔出，眼中是嗜血興奮的光。有的已回身一刀砍向無辜的坎城百姓。哀叫聲頓起，巨大的驚恐隨著刀劍想向而籠罩在上空。

    周惜若大驚失色，她踉蹌追上前，可有士兵將她死死攔下不讓她靠近。她看著那道明黃冰冷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心中一股慌亂怎么也平息不了。

    “皇上，不可以！皇上！……”她的呼喚在隨著他漸行漸遠(yuǎn)漸漸微弱。

    他看著夜幕下四面破敗的城，輕輕地笑了。這破敗的城怎么可能入了她的眼她的心，讓她久久不肯歸來故國(guó)，不肯回到他的身邊？他究竟是哪里錯(cuò)了，讓她如此輕易變了心？還是她其實(shí)根本沒愛過他？

    不，她分明還是曾經(jīng)的周惜若，愛他從不遲疑。一定是這座城的罪過。一定是……

    整個(gè)坎城成了一片真正的火海。艷麗的火舌是從地獄來的業(yè)火，焚盡了這平靜的小城。人們?nèi)鐭o頭蒼蠅四處奔逃，可是下一刻就有沾滿血的刀劍加身。血噴濺出來，激起屠戮者心中藏著的怪獸。殺人者愈痛快，被殺者的瀕死哀嚎交織成地獄中最妖靡的樂章。

    屠城。沒有人可以從重重重圍中逃出生天，沒有一個(gè)人。

    帝王之怒，興兵千里，流血漂櫓。她忘了，他是皇帝。

    這是他給她的懲罰。讓她親眼看著這一座城因?yàn)樗粋€(gè)人成為罪的殉葬。

    周惜若走在空無一人的長(zhǎng)街，遍地的血匯流成河從她腳下淌過。灼熱的火光在黑夜中極力伸展著貪婪的肢體。她睜大眼，眼中已從痛苦憤怒成了最后的麻木。

    不知哪里沖出一個(gè)婦人，披頭散發(fā)狠狠抓住她的衣領(lǐng)，用飛快的狄國(guó)話朝著她怒喊著什么。她猶如人偶一般任由她拼命搖晃。她想開口解釋什么，可是下一刻那婦人口中的話猛的一頓，緩緩地倒在她的腳底。周惜若只見一柄長(zhǎng)劍無情地穿過她的身體。身后的士兵拔出劍，木然地看了一眼周惜若，轉(zhuǎn)眼就投入另一場(chǎng)殺戮。

    周惜若看著那婦人不甘閉目的眼睛，她身上的血流到她的腳下，刺鼻的血腥氣息中還帶著熱氣。

    她這才恍然想起那婦人方才說的話，她用狄國(guó)話說：你怎么不死？！你怎么可以不死？！我的孩子我的男人都因?yàn)槟愣懒?，你為何還不去死?。?/br>
    是啊，她怎么不死，為何還不死？早就在多年前的雪夜她就該去死。在天牢中，在宮中的日日夜夜她為何不死？她是個(gè)不祥的人，卻奢望著愛情守著愛與恨貪戀著這個(gè)世間。

    果然這才是她應(yīng)得的懲罰，她選錯(cuò)了路，便永不超生。

    她一步步走，眼前一駕明黃的龍輦攔住了她的去路。龍?jiān)诫x靠在龍輦錦墩上，以手支著額頭，冷冷地看著一身是血的她。血不是她身上所流，沾染的卻是別人無辜的性命。她的長(zhǎng)發(fā)披散在身后，蒼白的臉是他曾經(jīng)的朝思暮想的美麗，瘦而清冷的身體，此時(shí)此刻卻仿佛被什么抽干了靈魂，楚楚依舊卻空茫得令人不忍觸目。

    她茫然與他隔空相視。她忽地看不明白他。四年的朝夕相對(duì)，四年的愛與痛苦，她忽然看不明白他。曾經(jīng)年輕氣盛的皇帝，心有天下的年輕帝王，那個(gè)會(huì)拉著她看著一片大好河山訴說他的宏偉志向的龍?jiān)诫x，如今一夜之間成了魔。

    她慢慢走到龍輦前，緩緩跪下。

    “臣妾，愿意隨皇上回宮?！彼诘厣?，聽著自己沙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出最卑微的祈求。

    “遲了?！彼谋〈轿ⅲΦ帽洌骸半藿o過你選擇，是你不愿歸來?！?/br>
    周惜若緩緩抬頭，空洞的眼中映著四面的火光，亮得不像是真人。

    她定定看著他，長(zhǎng)街兩邊的灼熱的熱氣撲向她的面上，她身后的長(zhǎng)發(fā)因?yàn)樽茻彷p輕卷曲，隨著空氣中窒息的熱風(fēng)而飄舞。

    “皇上要怎么樣才可以饒了他們？”她問。悲到了極處，心中的一口血生生被壓在胸臆中。

    龍?jiān)诫x默默看著她長(zhǎng)跪不起的清冷身影，冷然道：“朕要好好想一想?！?/br>
    她笑了，顫抖的手指著他：“皇上是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昏君！”

    她的指責(zé)并不能讓他勃然變色。龍?jiān)诫x亦是冷冷回之邪妄的笑容，說出的話殘酷得令她渾身發(fā)抖：“朕為了你將踏破狄國(guó)每一寸土地，殺光每一個(gè)赤灼人！”

    “這一世都朕都無法期許你在朕的身邊，朕何必管這天下人將何去何從？！”

    周惜若定定看著他，心口的劇痛再也無法忍住，“撲”的一聲，她嘔出了一口血。劇痛嗜心，五臟六腑都要翻攪起來。在這一刻往事翩然而過那么清晰。

    是她的錯(cuò)，她敬他愛他憐他從未指責(zé)過他。是她生生地把他養(yǎng)成了魔。

    龍?jiān)诫x微瞇著眼看著她跪在他的眼前痛苦，眼角的青筋隱隱在跳動(dòng)，長(zhǎng)袖下的手掌一次次捏緊，可是他還要再等，等著她徹底臣服在他的面前。

    周惜若抬起頭，看著龍輦中冷情得不像真人的龍?jiān)诫x。

    她慢慢地道：“臣妾，求皇上饒了他們?！毖鄣椎臏I流入心中，蔓延成海，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今生今世臣妾跟隨皇上。不再忤逆了皇上，不再背叛皇上，以此立誓……”

    “你的誓言不值錢?！饼?jiān)诫x冷冷打斷她的話：“朕不再相信你的話?！?/br>
    他慢慢步下龍輦，在火光中朝她走來。他伸手輕抬她的下頜，看著她空洞的美眸，忽地輕笑：“朕相信的是實(shí)力?！?/br>
    周惜若與他對(duì)視，眼前一陣陣模糊，他的面容時(shí)而清晰，時(shí)而模糊。他的聲音在耳邊說著，可是她的心神早就魂游四方，她仿佛看見有一雙冷峻的眉眼對(duì)著她笑意紛紛。

    他眼底的柔光盛載了她這一世的夢(mèng)想，他說，娘子……

    黑暗襲來，她終于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