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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老幺抬眼看她,見她下巴昂了三分,眼神似睥非睥的,模樣有些好笑,便問她:“又咋?” 阿音見他閑散,將他拉至一邊,低聲同他商量:“我問你,這泰山府,哪里有作糕點的鋪子?成色好些的,你替我備上。 我方才問五錢要了個名冊,頂頭三個送兩份,其余的各一份,仔細著些,萬不能短了缺了。” 涂老幺將阿音遞上的名冊翻來覆去地瞧,眨巴綠豆眼:“干啥?” 阿音不答,只循循善誘地問他:“你瞧瞧我,如今到了泰山府,該喊我一聲什么?” “阿音?!蓖坷乡勐暼绾殓姟?/br> 見阿音想啐他,又飛快地改了:“音大奶奶?!?/br> 阿音深吸一口氣,以瞧傻子的眼光瞪他一眼,兩個手指往“浮提殿”三個字上一伸,再拎起一邊眉頭。 涂老幺明白了:“閻王媳……夫人。” 阿音的眼一彎,咬著下唇將笑噙起來,卻并未大大方方地應(yīng)了,只揉了揉絹子,將臉側(cè)過去,一會子才轉(zhuǎn)回來,話里仍有三分俏:“你倒也是個明事理的,這便是了。我好容易來一遭,自然要識大體些,同她的屬下們打個招呼,也全當(dāng)是認識了。” “噢!”涂老幺將尾音拖得十分長,仿佛滾了好幾個生雞蛋。 阿音清清嗓子,趕他:“還不快去?!?/br> 浮提殿從未如此熱鬧過,向來話少的五錢大人尷尷尬尬地將諸人喚至前廳,見廳內(nèi)扭著一穿著紅旗袍的姑娘,身邊站著府君跟前的神荼大人,那姑娘甚是和氣地挨個問了好,又說在院子里開了幾桌酒席,另擺上幾桌麻將,大伙一起喜慶喜慶。 五錢底下的鬼吏頭一個被按著坐在牌桌子上時仍在琢磨,究竟要喜慶個什么。 鬼吏們面面相覷,塞一口酒瞧一瞧那姑娘,暗地里交換個眼神再摸一把牌。如此推拉幾回,見五錢大人也未有其他吩咐,只正襟危坐地扔了一張五餅,這才將心放至肚子里,嘩啦啦地搓起麻將。 阿音見其樂融融,心里高興,腰肢搖得同蜿蜒的河道,蕩著香風(fēng)你來我往,一會子去酒席上招呼再來一壇陳釀,一會子靠著牌桌子指點江山。 涂老幺皺著臉在院門口看著她,被滿場飛的花蝴蝶晃得眼睛疼。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阿音支著手扭了過來,眼神兒將他一拎,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出了浮提殿。 端著肩膀走至街道,喧囂的聲響漸漸匿了,阿音才塌下脊背,扶一把酸軟的后腰,揉了揉笑僵了的臉,左右努兩回嘴,才問涂老幺:“如何?” “什么如何?” “像不像陸軍爺?shù)姆蛉耍俊边_官貴人的老婆們籠絡(luò)人心,好似都這么個長袖善舞的模樣。 陸軍爺?shù)姆蛉耸裁礃幼?,涂老幺是想不起來,但他望著牙花子都咬酸了的阿音,覺得實在是過了些。 但他自然沒敢說。 招呼完了同僚,姑奶奶又想起另一樁心事,不知這阿羅回了泰山府月余,侍書的還是不是那朵嬌俏可人的桃金娘,若是,那這一月便成了一年,長得令人焦心。她捉著絹子反手撐腰,只叫涂老幺去將她尋來瞧瞧,很有一兩分正房夫人捉拿狐媚子的架式。涂老幺卻神色復(fù)雜,領(lǐng)著她直奔奈何橋,望著底下一簇簇花枝招展的桃金娘,手一指:“喏?!?/br> 阿音愣了:“幾個意思?” 涂老幺拉她蹲下:“我不曉得是哪一株,應(yīng)是新長的,不曉得能說話不能?!?/br> 阿音正疑惑,卻聽那頭一株頂細小的,顫了顫葉子,喊她一聲:“阿音姑娘?!?/br> 阿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撥了撥那嫩葉子,禁不起什么擺弄似的,側(cè)臉問涂老幺:“怎的成了這幅模樣?” 涂老幺坐到一旁的空地上,同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前因。 原本氣勢洶洶的阿音夫人下巴耷拉下來,眼神也弱了下來,絹子擰了又擰,半晌說不出話,好一會子才伸手將旁邊的泥土刨了刨,堆著阿桃細幼的根莖,好似要將她蓋暖和些似的。 她一面添土一面嘆氣,輕聲道:“你竟是個情深義重的?!?/br> 她忖了忖,說:“我卻也不是不能夠容人,按理說,若循著舊禮,我進門作了夫人,收你做個meimei,也并沒有什么。” 涂老幺大驚,瞪眼望著她。阿音撩他一個白眼,又對阿桃柔聲道:“可阿羅不同,我并非嫁了她,卻是實實在在心里有她,因此,也只能對你不住了?!?/br> 兩心相悅這回事,說有幸也是有幸,說殘忍也是殘忍。 桃金娘點了點枝丫,甚是乖巧。阿音更感愧疚,絞盡腦汁想了個法子,說:“你大抵也曉得,我同府君很有交情,待你成了人,我求她再以冥氣捏一個好的,贈予你,你喜歡不喜歡?” 桃金娘葉子一顫,半晌無言,涂老幺亦喉頭一梗,半晌無言。 “心里頭明白便是了,莫同旁人說?!卑⒁襞呐氖稚系臍埻?。 涂老幺掃一眼滿園子支著耳朵的花骨朵,暗自嘆一口氣。 正要拉她起來,卻聽奈何橋畔一聲緩緩渡來的輕喚。 “誰在那里?” 第112章 番外二·孟婆(下) 阿音站起身來,循聲望去,只見黃泉岸邊霧蒙蒙的,一陣濕潤的風(fēng)吹過來,輕易便黯了日頭。 遠遠兒地響起一陣詭譎的鈴聲,時斷時續(xù),仿佛吊了許久藥罐子的姑娘在低低哀吟,阿音轉(zhuǎn)頭瞧,是鬼吏帶著一隊游魂,渾渾噩噩地自奈何橋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