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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纏斗了半盞茶的時間,李十一已是筋疲力竭,她單膝跪在地面,不知從何處揀了一柄魂策軍的長劍,反手支撐著上身,高馬尾散了一半,七零八落地附在濕透了的肩頸處,下頜至鎖骨處一道深深的劃痕,裹著老村陳年的黃沙。 她來不及喘口氣,見白練將宋十九的腰身裹住,正要重重一拋,李十一抬起沉重的手腕,將飛劍刺過去,嘩啦一聲斬斷白絹,宋十九翻身落地,卻見那白練又朝李十一處游去,勒住她纖細(xì)的脖頸,阿瑤手腕回收,將白練狠狠縛住,扼住李十一的咽喉。 喉嚨火辣辣地疼,里頭冒出了陣陣反胃的酸水,卻溢不上來,甚至連氣也喘不上,只能血沫子一齊堆在喉間,傷口處的沙子被填進(jìn)血rou里,仿佛能聽見砂石研磨血rou的聲響,汗水侵襲了她整個臉龐,似將眉目自水里撈出來,眼睛卻瞧不大分明了。 她從未如此痛過,筋骨盡斷是痛,呼吸難續(xù)是通,肺部沉沉的錘擊和嗡鳴是痛,指尖難以合攏的虛脫和無力也是痛,更痛的是耳旁宋十九驚懼的呼叫,李十一透過汗水朦朧的眼睛,瞧見宋十九發(fā)出了一聲震顫山脈的嘶吼,指尖生出利甲,雙腿相纏,裙間的尾巴若隱若現(xiàn),她雙目發(fā)紅,睚眥欲裂,眉間印出深刻的青白色的裂紋。 宋十九怕是要以原型相抗。 阿瑤有所察覺,急喚一聲蛟龍,那蛟龍將木蘭狠狠一掃,便踏霧而來,千鈞重的利爪將宋十九拂倒在地,而后將她瘦削的人身牢牢按壓在地上,五指一扣,陷入地里,止住她身體擺動的叛亂。 上古神獸,個個有神通,這蛟龍爪便是混沌懲戒眾神時,錮神骨的鎖鏈之材。 宋十九發(fā)出了一聲狀似貓犬被捶打時的哀鳴,撕心裂肺中又帶著獸類委屈的嗚咽。 李十一心頭俱顫,想要說話,一提氣卻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抖著十指想驅(qū)使神荼令,卻一個失力令紫檀令牌脫落在地,她只能以rou身將白練拉出一段距離,蹲下身子,抽出短靴里的小刀,刀刃往自己脖子處狠狠一拉,帶血的白練頃刻斷裂,頸間涌出汩汩的血流,李十一只胡亂擦了一把,便要向宋十九奔去。 白練又欺身而上,將李十一的腳腕纏住,狠狠拋向地面。 李十一悶哼一聲,腰背撞在石塊上,脊柱仿佛錯了位,令她的身體似一塊破布,以詭異的姿態(tài)耷拉著,湮滅理智的劇痛讓牙關(guān)禁不住抖動,抖得她四肢百骸都仿佛侵入了冷氣。 她吐一口血水,眼皮子已是腫得同桃兒似的,卻仍想再站起來。才邁了一個步子,便踉蹌得摔了下去,她的腿已不堪驅(qū)使,像兩個軟綿綿的rou條,她只能滾過去,同宋十九靠在一處。蛟龍一個爪子要扣下來,李十一闔上眼,又睜開,對著淚流滿面的宋十九眨了眨眼。 她不曉得她為啥要眨眼,但她連微笑的力氣也沒了,她只能將上下眼皮合攏又分開,是一個她能力所及的安撫。 她時常這樣安撫宋十九,在訛獸洞里時的擁抱,在咖啡廳里脫口而出的解釋,以及在仙樂斯她要同旁人跳舞時,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宋十九的膝蓋。 此刻她又一回安撫了宋十九,以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靠到她身邊,以面無表情的沉默的眨眼。 宋十九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崩潰而又突兀,她從未在戰(zhàn)敗時痛哭過,方才險些被打出原型時,她也只拼著一口“去他娘的”骨氣,可李十一的安撫令她心酸至極,令她瞬間就軟了骨頭,她忽然發(fā)覺其實(shí)她庸俗得很,她不想要什么同生共死,她還是想令李十一活著。 李十一想要皺眉,卻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神情,她無力再說什么,只能將頭偏過去,等待蛟龍巨爪的禁錮。 “嘭”一聲鐵器的碰撞,一個閃著寒光的物事將蛟龍爪打得一頓,它收回爪子,抬起巨大的眼看過去,阿瑤將白練收回,也抬起病弱的眼看過去。 殘破不堪的小巷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個頂著籮筐的男人,他穿著被撕扯得衣不蔽體的西服,臉上的rou不曉得是嚇得還是怒得,總之是抖得不成樣子。他渾身上下都寫著恐懼,連瞳孔都放大了幾分,一抬步便險些跪下去。 涂老幺看一眼方才被扔出去的鐵盆,又看一眼面前的龐然大物,從未見過這么大的蛟龍,比那報上的巨蟒還大些,從前自己還吹噓自個兒能一拳干一個猛虎,如今一瞧,他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凡人?阿瑤回到輪椅,又留心瞧了好幾眼,擰著眉頭是一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困惑。 蛟龍復(fù)要將爪子伸向李十一,卻聽得涂老幺大叫一聲:“別動!” 涂老幺蹲身撿了一把鋤頭。 阿瑤定睛瞧了兩眼,這回是真心實(shí)意地笑了,手托著下巴,眨巴眼瞧著他。 手指在輪椅上輪番敲擊,敲擊聲停一秒,蛟龍的爪子便將李十一翻滾著拂一回,瞧她衣不蔽體地跌到街道旁的石階上,仿佛撥弄一個好玩的物件。 涂老幺怒從膽邊生,上前幾步又吼一聲:“你他娘的別動!” 他的嗓子仍舊抖得厲害,可卻不是怕的,他從未見過十一姐被折辱成這個模樣,他心知自個兒也活不了了,既沒了活頭,他還怕個球。 于是他將頭上的籮筐一扔,指著阿瑤,氣紅了眼眶,罵一句:“小丫頭片子,你涂爺爺說的話,最好聽清楚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