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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撥弄著波浪卷,笑道:“十幾歲時她下了一個老墓,手藝不大精,惹了一女鬼,追到地上來纏了她兩三月,頓頓給她做飯吃。前兩年剛到北平,被軍老爺請去開棺,自墓里一出來,兵衛(wèi)子竟圍了一圈兒,說是被軍老爺瞧上了,要討她去做小老婆。咱們十一姐這皮相呀……” 她笑嘆一口氣,橫著媚眼兒咬唇住了嘴。 涂老幺聽明白了,道:“也是。你這拋頭露面的,又總是在男人堆里討飯吃?,F(xiàn)今的軍老爺,略平頭正臉兒的……”他欲言又止,膽子不太壯地“唉”一聲。 幾人靜了一會子,涂老幺才腆腆肚子道:“如今不同。我同你頭一回下墓時說的話,自是作數(shù)的,你有了我涂三平這弟兄,咱們又有了宅子,總要有些派頭,往后談買賣的活計不必用上你,遣我便是了。你那煙攤兒,我也替你支,你不必風里來雨里去,我尋了正經(jīng)營生,你弟妹也喜歡?!?/br> “瞧瞧,”阿音笑道,“到底是吃街頭飯的,腦子竟是活泛,這三下五除二,替十一想了法子,自個兒平白得一煙攤兒。” 這話又酸又甜,也不知是夸還是貶,涂老幺只當聽不明白,也不惱,又舔著臉湊近了李十一些,嘿嘿笑道:“按我說,最好再買個洋汽車,往后你出了宅子便進車里,往那后頭一坐,誰也尋不著你?!?/br> 李十一道:“不如再請兩個司機三個管事并二十個婆子丫鬟?!?/br> 阿音拍桌:“再召一隊護衛(wèi)兵罷?!?/br> 涂老幺咽了咽口水,望著二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縮縮脖子坐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蘇軾《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第19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二) 一路走走停停,十來日后才入了膠東道,膠東道臨海,不似西安城干燥,卻要冷上許多。至諸城縣時,天剛剛擦黑,路上薄薄一層冰霜,連葉子上也掛了零星的冰碴子,南邊兒海浪隱隱咆哮著,往嶙峋的巖石上拍,黑漆漆仿佛不見底的修羅場,遠處山頂?shù)姆e雪倒是有些清晰,森森泛著青白的冷光。 李十一幾個到得晚,天兒又冷,四面的妖風直往脖子里灌,路上沒什么行人,連小店也未見得幾個,好容易見著前頭一個燈火通明的旅館,忙拎著行李入了內(nèi)。旅店里沒什么人,燈卻亮了好幾盞,如白晝一般亮堂,將一塵不染的桌椅照得更顯干凈。 諸城不大繁華,這旅店又小,瞧起來僅是個客棧模樣,小三層的磚瓦樓,舊式的格局,一層酒樓二三層客房。外頭是黑漆木制的門臉兒,招牌上只寫著“吃酒、住店”四字,白字青底的三角旗上縫了一個“棠”。 涂老幺將布包袱甩到桌上,粗喘了幾口氣,外頭太冷,氣管子竟有些抽抽,他胡擼幾下通紅的鼻頭,抻著腦袋喊一聲:“可有人沒有?” 樓梯蹬蹬作響,下來一個二十四五的姑娘,繡花衣裳烏云辮兒,倒是十分樸素,一手掌著一盞煤油燈,一手攏著光,在樓梯拐角處見著她們,愣了愣,顯見沒料到這個時辰有客人,一會子才掛上笑,道:“來了?!?/br> 她將油燈擱在柜臺上,緊趕著又先上了幾盤瓜子兒和山楂,在衣裳下擺擦了擦方才洗臉弄濕的手,才過來接待來客。 幾個姑娘都不大挑食,涂老幺胡亂點了幾個當?shù)氐男〕?,芥菜疙瘩同蘿卜片兒拌的辣絲子,噴香流油的烤雞架子同燒rou,再并上幾個芝麻裹的大燒餅,同一壺爽口提神的綠茶,待菜一齊整,精神同味覺一并活泛了過來,指頭末梢的寒氣都被驅(qū)了干凈。 宋十九一面吃一面眨眼睛:“這店里實在太亮,晃得眼睛疼?!?/br> 涂老幺尋了一回那姑娘,卻見她上了菜又回了上頭,竟不見個人影。 阿音笑道:“哪有這樣做買賣的,燭火不要錢似的?!?/br> 李十一將筷子擱下,伸手替宋十九將碗筷挪了個位置:“坐這頭來?!?/br> 宋十九“噯”一聲,坐到另一頭,正巧籠在李十一投下的陰影里,李十一睫毛的剪影就在她手邊,她眨一眼,睫毛的影子便溫柔地撫一下她的手背。 她望著李十一的影子,又聽見了心底熟悉的回響,令她口干舌燥,呼吸被甜滋滋的紅暈燙過,發(fā)燒似熱熱地進退。 她伸著尾指碰了碰李十一睫毛的影子,又碰了碰鼻尖,碰了碰嘴唇。有一種情感,同許多不大好的情緒共生,譬如遮掩、回避、矯情、口是心非、若無其事,可湊在一處,卻成了普天之下最香甜的秘密,緩緩滋生,晚晚入夢。 身旁人未嘗便醉,她咬一口燒餅,味同嚼蠟矣。 對面的阿音放下茶盞,錯落著指頭支住額角,在眉心揉了揉,奇道:“這燭火不僅亮,還十分香?!?/br> 她素日里愛弄香,嗅覺比旁人靈通三分。 話音剛落,又是一段蝮蛇游走似的幽香,自四周的燭焰中襲來,涂老幺抽著鼻子四處嗅,卻見李十一垂下的眼皮動了動,伸手掌住宋十九的后腦勺,略略往自己方向一按,另一手于她身后一推,將一紙符咒拍了出去。 涂老幺呆若木雞,宋十九在李十一的掌心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回頭一望,見那符咒懸在空中,一動不動,尾部被風帶起來,一下一下地掀著角。 “這是……”宋十九將頭往李十一處靠了靠。 “游魂?!崩钍灰允直撤词謱⒛欠堃慌?,只聽一陣朔朔的風聲,也沒什么旁的動靜,那符紙卻掉落下來,在地上燒作了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