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地上有二十五具淌著鮮血的尸體。

    他們就像是一條鴻溝, 將浣溪沙與朝暮門的弟子分成了兩片。披著袈裟坐在了蒲團上的孔若愚在念著往生咒, 那淺淺的嘆息, 似是佛對人間亂象的無奈。

    林不沖他依然不沖, 縮在了朝暮門弟子們的身后，露出了一雙驚惶失措的眼, 這個年輕人就像是父母初初亡故、在天地間無依無靠般可憐、可惜、可嘆。顧寒山抱著劍，目光堅韌, 與林不沖是截然不同的狀態(tài), 在他的身側(cè)還有那眉眼間寫滿了不耐的任君山。這是一個冷寂的春, 是一處偏僻的寺廟，可是忽然間如火光燃起, 一下子變得艷麗而又熱鬧起來。

    南華寺中難道沒有武僧嗎？他們都在等, 等一個時機。

    山風(fēng)一下子凜冽起來，飛沙走石迷人眼。風(fēng)中有劍氣、劍意，誰也沒有動, 可是在暗中已然比斗上了一場。一道鐘聲在南華寺上空響徹，將一片寂靜撞得粉碎, 隨之而起的是那滿帶血腥的、無休止的廝殺。心中很荒涼, 比那光禿禿的懸崖還荒涼, 楚云朝扯了扯時五指上纏住的金線，瞇著眼看向晏歌，冷冷淡淡地說道：“我已經(jīng)練成了‘高唐心經(jīng)’，可是你的‘忘情心經(jīng)’卻難以突破了，你還能夠承受得住功力反噬么？經(jīng)脈逆轉(zhuǎn)或是寸寸斷裂？”他的一雙眼比鷹隼還鋒利, 將一切都一語道破。

    “那又如何？”晏歌譏誚一笑，拂開了蕭忘塵伸過來的手，一雙美目只是冷冷地望著那面上神情變化莫測的楚云暮。

    “我沒有把握殺了你?！背瞥瘒@了一口氣，雙眉緊鎖很是為難地說道，“你的身邊有忘塵閣的閣主，也許七殺還藏在某些角落里，而我身邊只有云暮，她連傷重的你都敵不過。如果‘三頭六臂’尚在，那一切都好解決了，可惜他們?yōu)榱吮Ｗo(hù)云暮一個個落入了死境。”

    “舊的‘三頭六臂’消失，新的‘三頭六臂’就能出現(xiàn)。”一直沉默著的蕭忘塵忽地開了口，掩藏在了面具下的神情看不清，可是眸光中是與晏歌極類似的譏誚與不屑。

    楚云朝聽了這話一下子沉默起來，他偏頭望向了一旁面容僵硬的楚云暮，深呼吸了一口氣，應(yīng)道：“哦？是么？新的？那也很好啊?！彼难凵裰泻龅亓鞒隽诵┰S郁悒來，他望著楚云暮，就像是望著一朵等待了十年的花、守候了百年的人。他寵愛自己這個親meimei，憐惜甚至是縱容這個meimei，遠(yuǎn)過于他的那些妻妾、那些染指過、喜愛過的女人。這種奇怪的目光，別說是楚云暮毛骨悚然，就連晏歌她們，都覺得很是怪異和荒誕。

    “你知道？”說了這三個字幾乎用去了楚云暮全身的力道，是從那發(fā)顫的牙關(guān)擠出來的字眼。

    “我有什么不知道？”楚云朝目光中盛滿了憐愛，他伸出手似是要擷取那一朵艷麗、顫抖的花兒?！拔以陂]關(guān)，朝暮門中的事務(wù)就交給你打理了，三頭六臂是保護(hù)你的人，死了就死了，你可以培養(yǎng)屬于你自己的、新的心腹。你甚至能夠殺了我，取代我的位置?！甭曇艉茌p，就像是那懸崖上掠過的一道輕風(fēng)，可就算是輕風(fēng)，也能夠?qū)⒁粔K石頭推下山崖。

    還沒有對敵，兄妹兩之間似乎就出現(xiàn)了裂隙。這是作戲？晏歌很是譏誚地望著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人，唇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暮鼓晨鐘，這南華寺平常時候不會亂撞鐘，此時，咚咚咚響個不停，極具有穿透力的鐘聲就像是一個武林高手的獅子吼，或者說比這更為過分。是天崩地裂了么？是雷公震怒了么？可是望去春光明媚，一片駘蕩。耳朵要震聾了，心臟要震碎了，恨不得提起長劍殺入那寺里，殺死那兀自敲鐘的人！

    是誰在撞鐘？

    南華寺里又多了什么勢力？

    有什么人這么大膽敢亂撞鐘？

    連入定的孔若愚都睜開了一雙死氣沉沉的眼，他其實不過是知天命之年，可是他自己選擇了老、選擇了死氣。他放棄了做那羽扇綸巾的儒士，他成不了短帽輕衫打馬江南的少年，只能夠當(dāng)一個垂死的老僧，給人以老、以死的震懾，他還沒有老死，可是其他渴望生的人卻先他一步踏入了黃泉。眼珠子在那眼眶中打轉(zhuǎn)，眼角的皺紋就像是飛蛾的翅膀一顫一顫，孔若愚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細(xì)縫，他忽地大喝了一聲。

    南華寺的各處起了一簇一簇的火，躲在了齋房中的僧眾在那一聲暴喝中涌出，他們不是少林棍僧，使用的自然不會是少林棍法。他們用劍，用懸掛著佩玉的劍，這一時刻他們不再是那剃度的僧人，而是謙謙的、飽讀詩書的儒者，手中的劍只是身份的象征，是一種禮器，而非是那殺人的兇物。

    顧寒山身上掛了彩，他發(fā)現(xiàn)那看似膽小懦弱的林不沖并不好對付。他不沖，只是裝著自己絕妙的輕功以及那天下一流的暗器手法，奪了一條又一條的人命，他還是很害怕，偽裝久了便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相，或許這種恐懼是真實的，誰不怕死呢？他林不沖只是將內(nèi)心的恐懼暴露了出來，在怕中、畏懼中衍生的反抗的潛力是無限的。顧寒山接近不了林不沖，而身側(cè)的任君山已經(jīng)領(lǐng)了命令，在寺廟的各處放火，火光映襯著他年輕俊俏的面容，反手一抽，就抹出了一道劍光。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踩進(jìn)了劍陣中。

    又不知道會有幾人喪命，也許解決了領(lǐng)頭人，那些還在拼搏廝殺的弟子就會散去？

    痛哭慘叫還在寺廟中回蕩，那可怖的、震人的鐘聲卻陡然間消失不見，就像是天空中的一絲浮云，驀地被天風(fēng)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