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一個好的世道，戰(zhàn)火不歇、天災不斷，仙家內(nèi)斗，百姓流離。

    “如今許多人行于世上，披著人的皮囊，內(nèi)心卻要比妖魔丑陋，若是當年的圣人、道祖、世尊知道此時境況，不知可會后悔把萬魔封印于此?！?/br>
    魔君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上，一改方才戲謔之色，“請繼續(xù)說。”

    柳環(huán)顧頷首，“孤陰不長，獨陽不生。仙魔同生于世，相生相克，便如陰陽兩極。惡并不會因為萬魔封印止，也不會因為萬魔出世生。你害怕天道不佑，盡一切豪賭一場，再次失去所有，結(jié)果連萬魔窟這一方棲身之地也失去。”

    這便是當年那群人的目的了。

    將萬魔困于窟底，漸漸磨滅它們的志氣、神智，用時間這一把武器，使老虎變成羔羊。

    時間從來是最鋒利的鈍器，讓人在無知無覺中虛擲光陰，使英雄遲暮，美人白頭。

    “魔天生天養(yǎng)，縱橫于天地之間，隨心所欲，何等自由自在，為何要困于這方寸之地，抬頭不見日月，低頭不見草木，你可曾甘心？”

    魔君閉目，“怎會？然而……”

    “是在此處默默無聞死去，還是再拼盡一切，與天搏命，與這漫天神佛爭一場？”

    魔君沉默半晌：“過去太久了，許多魔已經(jīng)失去意識，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br>
    在她看來，只知殺戮，不配為魔。

    “如若放它們出去，只怕會為禍蒼生。”

    柳環(huán)顧抬起眼，奇怪地看著眼前的紅衣魔君，就好像她才是一個怪物。

    害怕為禍蒼生的萬魔之首？

    這太荒謬了，她一時竟無話可說，心想，難怪萬魔會完。

    魔君摸了摸嘴角，“我才不在乎那些仙家，只是不喜歡殺害弱者?！?/br>
    柳環(huán)顧與她對視，魔君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眸，又覺自己不能輸陣，回望過去。

    一雙澄明的血眸，燦然如朝陽烈火。

    柳環(huán)顧在這雙眼睛里看見了光，不屬于魔的光彩。

    魔君似乎明白她想問什么，“以前有個和尚和我講過幾日佛法，”頓了頓，她的眼神虛渺，“我很想念他?！?/br>
    那是她在漫長的時光里，在敵視、仇恨、憎惡的眼光中，在這個冰冷的人間，所感受到的唯一一抹善意。

    柳環(huán)顧給她潑了一盆涼水，“但他也不想渡你，不然，此刻你為何呆在這里？”

    “佛說渡盡蒼生，為何偏偏不渡你？佛皆虛言，道亦妄立，所謂‘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只不過是因為螻蟻、飛蛾對他們毫無威脅而已?！?/br>
    魔君面色蒼白，緊攥著袖角，“生而為魔，并不是我的錯。”

    柳環(huán)顧笑了笑，“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魔窟底這些魔的過錯。我們同那些仙神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是種族不同而已，正如草木之于池魚，同生于天地之間，何來高低貴賤，他們憑什么將我們驅(qū)逐？”

    魔君睜著美目，眸中血光流轉(zhuǎn)，顯出茫然又掙扎的神情。

    柳環(huán)顧湊近了點，壓低聲音，蠱惑道：“是仙負你，佛負你，人間負你。他們把我們斥為異類，把我們鎮(zhèn)壓在此，萬魔出世，為爭一線生機，也為，復仇?！?/br>
    “仇?！蹦Ь捉乐@個字，感覺體內(nèi)的血液熱了起來。

    仇恨是魔族鐫刻在心底的東西。

    過了一會，魔君再次說道：“仙負吾?！?/br>
    烈烈大風吹起，紅衣紫袖高揚，她們相對而坐，眼中有著相似的寒涼。

    萬魔窟底，黑云卷起，萬魔異動，神鬼夜哭。

    “仙負吾。”

    “佛負吾?！?/br>
    “蒼生負吾?！?/br>
    大地搖動，魔息漸濃，所有的魔物自幽暗的陰影里爬出，伏倒在紫衣女子腳下。

    洞庭立在她的身邊，屏氣凝神，仔細觀察。

    紫衣女子睜開眼，目光落在藍鏈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說：“同命？云夢，你膽子倒不小?！?/br>
    洞庭這才明白，此刻眼前的人，不再是東海憂郁的少女。云夢這個稱呼，只有上古的魔君才知曉。

    說不清心中的空落，洞庭跪倒在地，“恭迎吾王歸來。”

    陰冷的魔息像蛇一樣舔舐著臉。

    魔君站在魔窟之中，魔氣起起伏伏，仿佛過去百年獨自站在海邊，看著潮水翻滾，起落。

    她怔了怔，才恍然明白，這是原來這幅身子里另外一人的意識，“放心，我會為你報仇。”

    魔氣涌來，紅袍翩然，魔君張開手，像一只赤蝶，對著腳下的臣民，說道：“吾歸來?！?/br>
    萬魔伏倒，齊聲道：“王歸來！王歸來??！”

    逢魔之地，妖物竄逃，紅雨漸大。

    一陣地動山搖，佩玉勒馬，感受到自己與魔窟失去聯(lián)系，低聲道：“晚了?！?/br>
    魔君已出。

    懷柏緊盯著不斷涌出黑氣的地方，面色凝重——她早就傳書仙門通知此事，但不知孤山是否做好準備。

    “師尊？”佩玉偏頭看著她。

    懷柏想立即回去守護孤山，但理智讓她留在了此處，“憑你我二人，能否截殺魔君？”

    佩玉搖了搖頭，“我們可以在此處設置殺陣，留住部分魔兵，但若魔君出手，”她頓了頓，“絕無勝機?！?/br>
    懷柏合了合眼，再睜開時，已做好了決定，“那就盡力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