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陽君笑起來，神色竟變得輕松起來，嘆道：“小柏，你啊?！?/br>
    懷柏大喇喇坐下，從儲(chǔ)物囊中取出一副牌，問：“正好三個(gè)人，打牌嗎？”

    她的神色自如，就好像如以前一般，自己遠(yuǎn)行歸來，師兄師姐在山門等候，一起打打牌，嗑嗑瓜子。

    寧宵走了過去，坐在石凳上，腰背挺直，垂眸不語。

    懷柏將牌洗好，笑著說：“師姐，只差你一個(gè)人了，怎么不來？”

    陵陽君距負(fù)手，沒有說話。

    她離懷柏距離很短，只消向前一步，便能重新做回文君，沒有背叛與鮮血，一切停留在最好的時(shí)候。

    但有些事，是不能回頭的。

    陵陽君站在魔氣中，身影綽綽，寬大的衣擺微微拂動(dòng)。

    她看著懷柏，不發(fā)一言，濃黑魔氣有如浪潮，在身后翻騰。

    懷柏垂著頭，漸漸斂去笑意。她放下紙牌，雙手交握，搭在桌上，沒有迎戰(zhàn)的準(zhǔn)備。

    陵陽君問：“你們是想勸服我嗎？”

    懷柏歪歪頭，坦然道：“是啊?！?/br>
    陵陽君嗤笑，一陣山風(fēng)吹來，她的衣袂搖動(dòng)，魔氣似乎吹散了一點(diǎn)，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濃黑的魔紋自手背蜿蜒，直至額心，面上露出如雪般的蒼白，眉目沉靜，淵渟岳峙，氣質(zhì)如山。

    陵陽山君，云夢(mèng)洞庭。

    她們本是上古山水所化，初生時(shí)便為山神水君，縱然墮魔，也與其他為欲望驅(qū)使的魔不同。

    懷柏聞到了一股草木之香，不知是陵陽與葉云心在一起太久，還是她身上本來便帶著的芬芳。

    陵陽君輕聲嘆息，山風(fēng)吹拂，“你們知道為何我要來孤山嗎？”

    寧宵神情復(fù)雜，“孤山，前身便叫陵陽?！?/br>
    陵陽君笑笑，“沒想到師兄還記得，古陵陽山，自西土始，終于東海，幾乎橫絕整個(gè)大陸?！彼律?，彎起的眼眸里露出懷念，“山上有許多可愛生物，白澤，鹿蜀，橐駝……可惜，你們?cè)僖姴坏搅??！?/br>
    “歲月如梭，滄海桑田，無數(shù)天搖地動(dòng)的變遷里，陵陽只變成如今這六座山峰，至于當(dāng)年與我齊名的云夢(mèng)大澤，也變成一方小小湖泊?！?/br>
    陵陽君道：“我與她，都是時(shí)間里不愿湮滅的亡魂罷了?！?/br>
    寧宵說：“萬物天生天養(yǎng)，天地自有定數(shù)?！?/br>
    陵陽君負(fù)手，衣袍烈烈，感慨道：“天道啊……”

    懷柏忽然意識(shí)到什么，猛地站了起來，“師姐！”

    陵陽君張開手，蒼白細(xì)瘦的五指輕輕一捏。

    寧宵喝止：“文君，你不能！”

    一聲震碎天地的巨響中，地動(dòng)山搖，碎石紛飛，山石滾滾。

    琢玉峰轟然碎開。

    峰頂直通結(jié)界的光柱熄滅，金光黯淡，魔氣攀爬而上，在結(jié)界上蜿蜒。

    陵陽君道：“這樣的景象，我已經(jīng)看過許多次了?！?/br>
    懷柏反應(yīng)迅速，猛地跳起，云中如冷電出鞘，飛至空中。

    天上無數(shù)縱橫劍氣，劍氣流轉(zhuǎn)，森寒逼人。

    四周突然冷了下來，劍光似乎凍住天地，石壁上浮現(xiàn)一層雪白霜花。

    劍意凝結(jié)為實(shí)質(zhì)，將琢玉峰每塊碎石凍住，山峰寒光凜冽，如同覆雪。

    陵陽君微瞇著眼，從這一劍中，仿佛窺見了天道的影子。

    于這樣浩瀚無窮的劍意中，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忽生畏懼之情。她曾是陵陽山神，這兒的草木山石都要聽她的命令，也因此，她才無懼孤山陣法，可直至此時(shí)，她才想起，在山神之上，還有另一重意志——

    浩浩湯湯，巍巍洋洋，運(yùn)行四季，滋養(yǎng)萬物，天何言哉！

    陵陽君道：“三百年不曾練劍，一朝重拾云中，你的劍意竟能至這般地步，小柏，你總讓我驚喜。”

    無論懷柏，還是佩玉，都將是自己……不，她并沒有資格成為這兩人的敵人。陵陽君心中唏噓，又有些欣慰，明知這二人不凡，可這么多年，她卻沒有動(dòng)過殺心，一次也沒有。她知道自己入戲太深，也許和這樣一群人在一起久了，就連一頭魔，也會(huì)在無知無覺中被感化吧。

    懷柏御劍云中，道：“師姐，當(dāng)初你還埋怨我徒弟呢，你看你，一出手就把自己的家拆了。”

    陵陽君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黑色的眸子像漫上一層迷霧。

    懷柏朝她伸出手，笑著說：“不過沒關(guān)系，我們峰人少，可以給你騰個(gè)地方?！?/br>
    孤山之上結(jié)界金光流轉(zhuǎn)，像只倒扣的碗，把他們籠在其中。

    陵陽君閉上了眼睛。

    深黑的魔氣呼嘯掃了過去，懷柏瞳孔緊縮，但是沒有躲開。她一動(dòng)不動(dòng)，眸里清澈如泉，映著漫天翻滾的魔氣，靜靜地看著陵陽君。

    纖細(xì)的手指被魔氣劃破，一滴血掉了下來。

    正在魔氣要更進(jìn)一步之時(shí)，寧宵站起身，孤山翻滾著的仙靈之氣匯成大江大河，浩浩湯湯地鋪來，孤山山脈千里，瞬間被澎湃的靈力淹沒。

    魔氣與靈氣將要對(duì)撞的瞬間，云中出鞘了。

    一聲劍鳴，冷電穿云，一劍飛星。

    冰冷的劍氣斬?cái)囔`力與魔氣匯成的滔滔江河，漫山遍野，鋪滿了銀霜似的劍光。

    摘星樓上結(jié)冰棱，陵陽君的眼睫眨動(dòng)，簌簌落下寒霜，腳下，已經(jīng)覆上厚厚一層霜雪。

    云中劍懸在空中，像銀河倒流，漫天星漢，日月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