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愈發(fā)黑了，鍋里的水汽還在緩慢地蒸騰，這鍋魚湯今夜也不知能否喝上。

    就在這時候，江對岸忽然閃過一道黑漆漆的船影，在水上好似一支輕盈地箭，嗖嗖地破開平靜的江面，一個纖細(xì)的影子就在黯淡的漁火中飛速地向這片沙洲靠近。

    那船隔了三四丈，上面的人就大喊道：“老梧，我送鹽來了——”

    劃得真快啊。伏霄尚未看清船是如何靠近的，那個人就嘿咻一下跳上小洲，踩著細(xì)軟的砂礫跑近前來。

    是個小姑娘，先撲上來嗅兩下香噴噴的魚湯，抬頭時才看見陌生的兩人。

    老梧道：“這是我孫女?！庇挚戳丝捶?，到底沒揭露他們倆興沖沖跑來蹭飯的荒唐，“前些天兩個主顧?！?/br>
    小姑娘笑道：“騙他們做什么呀，我是老梧撿來的，我才不是他孫女?！?/br>
    老梧大概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里沒走出來，一瞪眼：“放些屁，老子把你從那么一小團(tuán)養(yǎng)大，不是你爺爺是什么？”

    小姑娘打開隨身的紙包，掀開鍋蓋，捻出些鹽塊，邊攪邊說：“那也不是，我姓崔的，爹媽起名叫梨，崔梨崔梨，一輩子就是他們的女兒。”

    老梧氣呼呼叫了一連串“小梨子”，最后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只是忿忿地看著江面，忽然把釣竿甩開，負(fù)氣道：“不釣了，喝湯?！?/br>
    崔梨分了碗，乳白的魚湯白氣騰騰，烘得人眼眶發(fā)熱。

    老梧捧著湯碗，嘆道：“蠻好蠻好?！?/br>
    酒勁亦散了一些。

    一鍋湯喝完，岸上傳來打更的聲音，已經(jīng)子時將近，半江漁火半江清月，老梧和崔梨站在船頭告別。

    伏霄道：“今夜的魚湯，該是我喝過最有滋味的。”

    老梧背著魚簍，揚(yáng)聲說道：“今夜這頓酒，也是老頭子喝過最有滋味的?！?/br>
    伏霄又道：“那一席話，亦讓我受教頗深。”

    天色黑，看不清老梧的神情，只聽他道：“老頭子喝多了口不擇言，雖說萬物皆有宿命，可即便命中如此，難道就不活了么？”

    他身后的崔梨跺了跺船板，老梧這才噤聲，小姑娘將船板踩得咚咚響，撐起長竿，清呵著撐出洲岸，小船順著平滑的江水慢慢飄走。

    師無算目送著他們遠(yuǎn)去，悠悠道：“魚也吃了，酒也喝了，白公子興沖沖上著沙洲來，可悟到了什么玄機(jī)？”

    伏霄抖了抖袍子上的細(xì)沙泥，笑道：“悟什么玄機(jī)，我只曉得，這個宣邑縣城，真是人杰地靈?！?/br>
    走到了蘆葦蕩中，來時的小船孤零零飄在水上，遂乘舟原路返回，江上漁火未熄，沿著漁火的微光回到館驛中，子興還在大堂點(diǎn)著燈等候。

    左右無人，子興匆匆上前，聲音極低：“容王殿下有信，想請公子明日午后去三里橋聚一聚?！?/br>
    賀文逸這陣熱騰騰的兄弟情來得忒效率。

    師無算道：“三里橋在江對岸，有間茶莊不錯，聽聞那里經(jīng)常有韋敦的畫作流出?！?/br>
    伏霄笑了，邊笑邊往樓上走，回頭對師無算道：“你猜他是不是想幫我？”

    師無算道：“殊為可疑?！?/br>
    這種神神叨叨的樣子，子興早已習(xí)慣，揣著手在樓下聽著他們二位講話。

    “想來是他身邊那個季軍師的意思?！?/br>
    “是么，”師無算走上一個轉(zhuǎn)角，停下腳步，“那師軍師說，白公子此行必要去一趟?！?/br>
    “怎么？”

    師無算輕笑：“去會會那個季軍師，兩個軍師，總要分個高低吧？”

    伏霄哈哈笑道：“好好，那就依你?！?/br>
    第28章 龍虎亂.28

    話是這么說，到了第二天早上，還是有突發(fā)情況將他們耽擱了一下。

    竹小仲一大清早急急忙忙等在一樓，說什么也要見一見師無算，子興去問他緣由，他又不肯提，等到師無算從樓上下來，他才神神秘秘地將人拉開，連伏霄也不能靠近。

    伏霄倒想聽，便掃了師無算一眼，師無算沒說什么，帶著竹小仲走到樓下。

    這小孩兒墊著腳，壓低聲音湊在師無算耳邊道：“師公子，前些日子和你說的那個靈佑門，你沒去信吧？”

    竹小仲支支吾吾時間太長，師無算彎腰彎的很辛苦，坐在了凳子上，笑道：“難道是那個靈佑娘娘不靈了？”

    竹小仲皺皺鼻子：“這個……我是聽了公子的話回去琢磨，幡然悔悟，覺得依靠旁門左道終歸不行，又怕那日說得公子也動了心，才這么著急來問問你。”

    他拐彎抹角的不肯說出實(shí)情，師無算也沒相逼，坐著聽了會兒才摸著他的頭發(fā)頂，道：“什么神神鬼鬼的東西，我自然不會信。倒是有一樁，我還要知會你，那容王如今到了宣邑來，縣城雖大，難保會碰面，你近日小心些，或是干脆離開此地。容王最是睚眥必報(bào)，見到你必定要報(bào)復(fù)回來。”

    竹小仲心不在焉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多謝公子，只是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這幾日我少出門便是?！?/br>
    竹小仲走后，他特意留了個心眼，叫子興去城中打聽一番。

    伏霄站在樓上，看子興跑出去牽馬的身影，懶洋洋道：“可還有人來尋你么？我再站遠(yuǎn)些？”

    師無算上了樓，走到他身邊，“白公子是在高處cao控全局的人，怎么和我這棋子一般見識?！?/br>
    伏霄笑道：“真是怕了你，你分明知道我把你當(dāng)知己?！?/br>